安全屋的门在身后合拢,将旧港区潮湿阴冷的空气与若有若无的腥锈味隔绝在外。这是一处位于废弃渔船底舱的隐蔽空间,由陆沉早年秘密布置,仅有几平米,头顶低矮的金属管道不时传来冷凝水滴落的声响,单调地敲打着压抑的寂静。
林溪背靠着冰凉锈蚀的舱壁,缓缓滑坐在地。从黑市诊所“银手”安遥那里带回的强效精神舒缓剂正在她体内发挥作用,压制着那如附骨之疽的“低语”,但代价是剧烈的心悸和一种虚脱般的乏力感,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左臂——那里被黎琛的淬毒利刃划破的伤口已经过安遥的紧急处理,包扎妥帖,但麻木感并未完全消退,这是她过度使用“共感”能力,强行干扰追兵感官后留下的清晰印记。
陆沉默默地从角落的简易储备箱里拿出瓶装水和压缩食物,递到她面前。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入骨髓的精英式克制,但脸色在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之前仓库突围时留下的伤显然还在隐隐作痛。
“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溪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落在陆沉递水的手上——骨节分明,曾经在她看来象征着掌控与力量,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迷雾。安遥那句冰冷的嘲讽和揭露,如同毒蛇,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又是个被‘深海甘露’坑的傻子?”她低声重复着安遥的话,抬起眼,直视着陆沉,“黑市上流通的,那些底层污染者赖以生存,甚至不惜倾家荡产购买的‘抗污染药剂’,大部分都是掺假的陷阱。里面含有成瘾物质,还有…更糟的东西,源头在自由群岛城邦,被‘深渊之眼’控制。”
她紧紧盯着陆沉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那些药剂的真相。”
陆沉递着水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避开了林溪灼人的视线,将水瓶放在她身旁的地上,自己也靠着对面的舱壁坐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知道,”他没有否认,声音低沉,“‘深海甘露’…只是‘深渊之眼’用来敛财和控制底层的手段之一。那些药剂非但不能真正净化污染,反而会加速依赖,让使用者逐渐沦为组织的傀儡,或者…更糟糕的实验素材。”
他的承认如此直接,反而让林溪心头一沉。她知道他熟悉旧港的规则,了解“深渊之眼”的渗透,但如此具体、如此黑暗的内幕,他竟也了然于胸。
“你对这些…了解得太深了,陆沉。”林溪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不仅仅是道听途说的调查,对吗?你对黑市的渠道,对‘深渊之眼’运作的方式…那种熟悉,不像一个仅仅在暗中调查家族秘辛的‘远洋国际’继承人。”
她想起潜入“远洋”废弃仓库时,陆沉对那些隐秘通道的熟稔;想起他面对“深渊之眼”成员时,那远超普通保镖甚至训练有素人员的狠戾身手和精准判断;想起他对旧港每一个阴暗角落似乎都了如指掌。
陆沉默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丝防御性的疏离:“‘远洋国际’的触角伸得太长,旧港更是盘根错节。想要在这里调查,不可能不接触这些灰色地带。知道这些,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找到真相。”
“只是为了调查?”林溪追问,压抑着情绪,“还是因为…你本身就身处其中?你叔叔陆振海掌控着‘远洋’,而‘远洋’与‘深渊之眼’的关系千丝万缕!你对那些药剂,对那些被控制的可怜人,真的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吗?”
她脑海中闪过麦老板兜售药剂时贪婪的嘴脸,闪过安遥提及那些沦为“饲料”的污染者时冰冷的讥讽,更闪过陆沉最初找到她时,那份看似巧合实则精准的“合作邀请”。
陆沉的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晦暗。他看着林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林溪,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多,只会让你陷得越深,越危险。我…”
“危险?”林溪打断他,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孤寂感和被利用的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从接触到那个罗盘开始,我哪一刻不在危险之中?你把我拉进这个漩涡,现在却告诉我,有些真相我不能知道?”
她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陆沉,你究竟在隐瞒什么?你一次次救我,是真的在意我的生死,还是仅仅因为…我的‘共感’能力,对你,对你的调查,还有未说出口的‘价值’?”
安全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冷凝水滴落的“嗒”…“嗒”…声,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消毒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从陆沉伤口渗出的血腥味混合的复杂气息。
陆沉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他看着林溪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晃动的身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他想伸手扶住她,想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样,但那些沉重的、关乎母亲非人遭遇、关乎家族最深黑暗的秘密,如同枷锁,牢牢锁住了他的喉咙。
最终,他偏过头,避开了她寻求答案的目光,声音干涩而低沉:“我们的合作…是基于共同的目标。保护好你自己,其他的…别问太多。”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溪心中摇摇欲坠的信任。她看着陆沉侧脸上紧绷的线条,那是一种拒绝沟通的姿态。
猜忌,如同旧港终年不散的浓雾,在这一方狭小的安全屋内,无声而迅速地蔓延、滋长。那名为“沉默”的黄金,沉重、冰冷,隔绝了刚刚在生死边缘滋生出的一点微弱暖意,将两人重新推回各自的孤岛。
林溪缓缓坐了回去,抱紧双膝,将脸埋入臂弯。耳边的“低语”似乎因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再次变得清晰,夹杂着安遥的警告、麦老板的贪婪,还有陆沉那无法穿透的沉默,在她脑中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冰冷的网。
她不知道,在这片沉默的金属孤岛之外,真正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而信任的裂痕,往往比任何有形的敌人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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