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带着凄厉哨音、炸开绿色磷火的警讯火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皇宫深夜的伪饰。远处旧内府库方向传来的喧嚣声、奔跑声、兵甲碰撞声，即便隔着重重殿宇，也清晰可闻。火光隐隐，映红了那片天空。
我的心骤然收紧。又出事了！而且还是在旧内府库！是“螭龙”去而复返？还是那伙“靖难遗孤”不甘心？亦或是……与我那夜取走的东西有关？
几乎在警讯发出的同时，文书房院落外原本死寂的监视氛围也陡然变得紧张起来。我能感觉到暗处那些东厂眼线的躁动，脚步声变得急促，低沉的呼喝指令隐约传来。
果然，没过多久，院门被猛地推开，钱四档头一脸阴鸷地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数名杀气腾腾的番子。
“沈鹤言！”他声音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咱家走一趟！”
“钱档头，这是……”我故作惊疑。
“少废话！旧库那边又出乱子了！冯公公有令，命你即刻前往勘查！”钱四不耐烦地打断，眼神中除了惯常的冰冷，还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看来，接连的变故也让东厂有些措手不及。
我没有再问，默默跟上。这正是我再次接近旧内府库的机会，虽然风险巨大，但或许能发现新的线索。
我们一行人快步穿行在宫道之间。越靠近西北角，气氛越发紧张。净军侍卫林立，火把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尘和紧张的气息。旧内府库的院落外围已被重重封锁，但里面似乎仍有动静。
冯太监早已站在院门处，脸色铁青，旁边还站着几名内守备衙门的太监头领，个个面色凝重。
看到我过来，冯太监锐利的目光立刻扫来，语气冰冷：“沈鹤言，你前番推断此处曾有逆党冲突。如今看来，这群逆贼是贼心不死，去而复返！你给咱家进去仔细看，看看这次又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务必给咱家揪出他们的尾巴！”他话语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显然对皇宫接二连三被闯入感到极度不满和……一丝不安。
“卑职遵命。”我躬身领命，在两名东厂番子的“陪同”下，迈步走进了旧内府库的院子。
院内景象比那夜更加狼藉。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混乱，地上有杂乱的脚印，甚至能看到几点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打斗的痕迹比上次更加明显！
我的心提了起来。难道真的又发生了冲突？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勘查。目光扫过地面、墙壁、以及那些堆积的杂物。根据沐姑娘和周淮安提供的信息，我特别注意寻找可能属于“螭龙”或者另一方的痕迹。
在靠近那夜我潜入的气窗附近，我发现了一小片被撕裂的黑色布料，质地粗糙，与那夜黑影所穿衣料颇为相似。而在另一处倒塌的木架旁，我赫然又发现了一枚与沐姑娘提供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螭龙透骨钉！深深钉入木柱之中，显示出发射者强大的腕力。
果然是他们！“螭龙”真的又回来了！那另一方呢？是“靖难遗孤”吗？那些血迹又是谁的？
我继续深入，刻意向着那夜发现铁箱的东北角方向移动。两名番子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然而，当我靠近那片区域时，却隐隐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火油味？
我心中一凛，加快脚步。穿过几排货架，眼前的景象让我瞳孔骤缩！
只见那个曾经存放亲王服饰和兵符的黑铁箱旁边，不知被谁泼洒了大量的火油！一个火折子就扔在不远处，似乎刚刚被匆忙踩灭，还冒着缕缕青烟！显然，有人想在这里纵火！
是谁？为什么要纵火？是想毁灭什么？这库房里还有什么值得毁灭的秘密？难道……与我取走的东西有关？有人想嫁祸，还是想掩盖？
就在我心神剧震之际，异变再生！
库房深处，靠近另一侧墙壁的地方，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木石碎裂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破开！
“什么人？！”我身后的两名番子立刻厉声喝道，拔刀冲了过去。
我也紧随其后。只见那里原本看似严实的墙壁，竟然破开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陈腐阴冷的风从洞内吹出！是一条密道！
难道这才是“螭龙”或者另一伙人真正的目标？这旧内府库下面，还藏着别的秘密？
两名番子对视一眼，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一人守在洞口，另一人迅速转身，想出去禀报冯太监。
然而，就在那名番子转身的刹那，一道乌光如同毒蛇般从密道深处激射而出！速度之快，远超常人反应！
“小心！”我只来得及喊出一声。
“噗嗤！”
那乌光精准地没入了那名番子的后心！他身体一僵，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扑倒在地，抽搐两下，不动了。
是那螭龙透骨钉！密道里有人！
守在洞口的那名番子大惊失色，刚举起刀，密道内又是数点寒星射出！他挥舞钢刀格挡，叮当声中，虽挡开了大部分，但肩头还是中了一枚，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我趁此机会，软剑已然出鞘，警惕地盯着那幽深的洞口。里面的人，武功极高，下手狠辣！
就在这时，库房外传来了冯太监尖厉的呼喝和大量脚步声，显然外面的守卫被刚才的动静惊动，正在涌入。
洞内之人似乎也知道时机已失，没有再发动攻击。只听一阵细微的衣袂破风声迅速远去，很快消失在密道深处。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追入。里面情况不明，敌暗我明，太过危险。
冯太监带着大队人马冲了进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和那个突兀出现的密道洞口，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目光如刀般刮过我和那名受伤的番子。
受伤的番子忍痛禀报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冯太监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洞口，向内望了望，那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好！好得很！”冯太监咬牙切齿，“不仅在咱家眼皮子底下杀人，还藏着这等密道！真是无法无天！”他猛地转头看向我，“沈鹤言，你怎么看？”
我知道，他又在试探。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发现的火油、螭龙暗器、以及推断有人想纵火毁灭痕迹或掩盖秘密的想法说了出来，但没有提及那夜我取走东西之事。
“纵火？密道？”冯太监眼神闪烁，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这旧内府库，绝不仅仅是一个废弃的库房那么简单！
“钱四！”他厉声吩咐，“立刻调集人手，给咱家封死这个洞口！没有咱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还有，加派人手，彻底搜查这旧库的每一个角落！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密室暗道！”
“是！”钱四领命，立刻安排下去。
冯太监又看向我，眼神复杂：“沈鹤言，你暂且回去。今日之事，不得对外泄露半分！”
“卑职明白。”我低头应道，心中却波澜起伏。
火油、螭龙、密道、杀人灭口……今晚发生的事情，信息量太大！那条密道通向何处？“螭龙”如此执着于此地，究竟为了什么？那想纵火的人，又是哪一方势力？
我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这南京皇宫，就像一座漂浮在暗流之上的巨大冰山，表面平静，水下却隐藏着无数秘密与杀机。
回到文书房，我久久无法平静。怀中的半块兵符和密信，感觉更加沉重。那条突然出现的密道，是否就是“联络之法，依前约”中的“前约”所指？我是否应该冒险一探？
但冯太监已然警觉，必定会严加看守。短期内，恐怕难有机会。
就在我苦思对策之时，窗外再次传来那熟悉的、细微的夜枭啼鸣信号！是沐姑娘！
她此时冒险联系我，定然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我毫不犹豫，再次冒险潜出。在同样的芦苇荡深处，我见到了那道素白的身影。只是这一次，她的神色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
“你没事吧？”她见到我，第一句话便问道。
“我没事。沐姑娘，宫中方才……”
“我知道。”她打断我，语气急促，“我就是为此事而来。旧库下的密道……你绝不能进去！”
“为何？”我心中一凛。
“那密道……是陷阱！”她语出惊人，“是‘螭龙’故意显露出来的！他们想引你们进去！里面布满了机关和埋伏，更有……更有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在那里等着！”
“谁？”我追问道，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沐姑娘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纪纲，纪指挥使的心腹，北镇抚司的理刑千户，韩兆山！”
韩兆山？！他怎么会和“螭龙”搅在一起？还出现在那密道之中？！
我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当场。南京这潭水，何止是浑，简直是深不见底，杀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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