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漕帮码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繁忙与混乱。巨大的漕船如同沉睡的巨兽泊在岸边，灯火通明处，苦力们吆喝着装卸货物；而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则弥漫着江湖特有的草莽与隐秘气息。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的水汽、货物的霉味以及汗水的咸腥。
我按照沐姑娘的指示，在码头区域小心穿行，寻找那个叫“罗五”的管事。漕帮地盘龙蛇混杂，我必须万分谨慎，避免节外生枝。
就在我佯装寻找货船、在一个堆满麻袋的货堆旁驻足观察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朋友，面生得很。这大晚上的，找活干还是等人？”
我心中一凛，缓缓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短褂、膀大腰圆的汉子站在身后，他双手抱胸，眼神锐利地打量着我，腰间鼓鼓囊囊，似乎别着家伙。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精悍的年轻人，隐隐呈包围之势。
“等人。”我平静地回答，目光扫过他的面容，并未直接提及罗五的名字。
“等谁？”那汉子追问，语气带着审视。
“等一个能管顺风货栈闲事的人。”我试探着说道，同时留意着他的反应。
那汉子眼神微微一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忽然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跟我来。”
他没有再多问，转身便走。我略一沉吟，跟了上去。他带着我在迷宫般的货堆和棚屋间穿行，最终来到码头边缘一处看似废弃的旧船坞前。船坞里堆满了破烂的船板和杂物，只有深处一点微弱的灯火。
汉子在船坞入口停下，侧身示意我进去：“五爷在里面等你。”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这间充满腐朽木头气味的旧船坞。里面空间不小，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柱子上，灯光下，一个穿着灰色布袍、身形干瘦、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正坐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分水刺。他动作沉稳，手指关节粗大，一看便是手上功夫极硬的老江湖。
想必他就是罗五。
而在罗五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人，约二十出头，身形精悍，眼神灵动，背后背着一张造型奇特的手弩，腰间挂着箭囊。他看到我进来，微微点了点头。我立刻认出，他就是刚才在货栈外，用那精准无比的一箭救了我的人！
“是你？”我看向那年轻人。
年轻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抱拳道：“漕帮，石小七。方才情急，献丑了。”
“沈某多谢小七兄弟救命之恩。”我郑重还礼。此人弩法如神，反应机敏，是个人才。
这时，罗五抬起头，将分水刺插回后腰，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声音沙哑地开口：“沐家的令牌，货栈门口的暗号，还有你这一身刚动过手的气息……你就是那个让南京城鸡飞狗跳的沈鹤言？”
他果然知道我的身份！沐家的渠道确实厉害。
“正是在下。冒昧打扰五爷，实乃情势所迫。”我坦然承认。
罗五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旁边另一个木桶）。“沐家大小姐打过招呼了。说说吧，深更半夜摸到顺风货栈，惹了一身骚，到底想查什么？”
我心中一定，看来沐姑娘确实已经铺好了路。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将追踪福昌号掌柜、发现顺风货栈与军械转运的关联，以及我的猜测简要地说了一遍，但隐去了蟠龙佩、丝帕和亲王圭等核心秘密，只强调福昌号可能与一伙穷凶极恶、图谋不轨的逆党有关。
罗五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石小七则站在一旁，眼神中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
“福昌号……顺风货栈……”罗五听完，嗤笑一声，“你猜得不错，那地方确实不干净。表面上是货栈，背地里，是条‘黑货’通道。”
“黑货？军械？”我追问。
“不止。”罗五摇了摇头，“军械只是一部分。他们还暗中帮一些见不得光的人转移银钱，洗白账目。那福昌号，明面上是杭州来的绸缎商，实则是个空壳，专门负责对接这些黑钱和黑活。你看到的那个麻袋，”他顿了顿，语气淡漠，“里面是福昌号江宁分号原先的一个账房，手脚不干净，想拿捏东家，结果……哼，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果然如此！福昌号是资金和物资流转的关键节点！苏承业通过它与那神秘势力联系！
“五爷可知，这福昌号背后，究竟是哪路神仙？那些军械，运往何处？”
罗五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沈大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们漕帮开门做生意，有些事，知道也当不知道。不过……”他话锋一转，“既然沐家大小姐开了口，你又惹上了他们，老夫可以告诉你，福昌号的根在杭州，水深得很，背后站着的人，能量不小，绝非普通江湖帮派。至于军械流向……零散的很，似乎并非供给某一固定势力，更像是……在囤积，或者分散储备。”
囤积？分散储备？这符合“螭龙”行事隐秘、多点布局的风格！
“那他们为何要杀我？”我抛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罗五嘿嘿一笑，露出几分老狐狸般的狡黠：“沈大人，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他们志在必得的东西？或者，你知道什么他们必须掩盖的秘密？动了他们的钱袋子，或是挡了他们的路，在这江湖上，就是取死之道。”
他话中有话，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又不会完全点破。
“多谢五爷指点。”我知道从他这里恐怕很难得到更核心的信息了，毕竟漕帮首要的是生存，不会轻易彻底得罪一方神秘势力。“今日援手之恩，沈某铭记。不知五爷和小七兄弟，可否再帮沈某一个忙？”
“说。”
“我想知道，近期是否有特别的人物，或者异常的动向，与杭州福昌号总号，或者与‘亲王圭’此物有关？”我最终还是问出了“亲王圭”，这是目前最关键的线索。
“亲王圭？”罗五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个词很陌生，他看向石小七。石小七也摇了摇头。
“没听说过此物。”罗五肯定地说，“至于福昌号总号……近来倒是听说，杭州那边来了几个北地的生面孔，气度不凡，不像商人，倒像是官面上退下来的，与福昌号东家接触频繁。但这消息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北地来的生面孔？官面上退下来的？会是谁？纪纲的人？还是……蟠龙组织更高层的人物？
线索似乎又指向了杭州。
就在这时，石小七忽然耳朵一动，低声道：“五爷，外面有动静，好像有官差往这边来了。”
罗五脸色一沉，迅速起身：“沈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江宁府怕是已经收到风声，开始排查码头区域了。你赶紧走！”
我知道不能再停留了。“大恩不言谢，告辞！”我抱拳道。
“沈大人，”石小七忽然开口，递过来一枚小巧的、刻着漕帮暗记的木牌，“若在江南一带遇到麻烦，可凭此物到任何一处漕帮香堂求助，或许能帮上点小忙。”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木牌：“小七兄弟，后会有期！”
不再多言，我跟着罗五的一名手下，从船坞另一处极其隐蔽的出口迅速离开，再次融入了江宁城的夜色之中。
身后，隐约传来了官差盘查的呼喝声。
我握紧手中那枚温热的漕帮木牌，心中思绪翻腾。罗五提供的信息，虽然未能直接指向“亲王圭”，但却证实了福昌号的巨大嫌疑，以及“螭龙”正在多渠道囤积军械的事实。而杭州总号出现的“北地生面孔”，则是一条全新的、值得追查的线索。
江宁府已非久留之地，官差的搜查会越来越紧。下一步，是冒险潜入排查更严的南京城，还是……顺着这条新线索，直扑杭州？
夜色茫茫，前路莫测。但我知道，与漕帮的这次接触，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又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光亮有限，但至少，让我看清了脚下几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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