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刚亮,我们便依照计划行事。我依旧带着孙海、周平,摆出南京都察院代巡的官威,前往市舶司衙门,继续进行那看似必要、实则难有收获的例行巡查。档案房内,卷宗依旧浩如烟海,条目清晰得令人无从下手。我心中清楚,这不过是与王晨光之间心照不宣的拖延战术,目的在于维持明面上的调查姿态,麻痹对方。
与此同时,我安排陆昭独自行动,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暗中摸查市舶司中下层官吏们经常聚集、消遣的场所——诸如特定的茶楼、酒肆、乃至一些不那么起眼的勾栏瓦舍。这些地方,往往是流言蜚语和私下交易的温床,或许能发现档案之外的真实。
一整天的账面查询果然依旧毫无异常。向文远依旧客气周到,但那份客气背后是滴水不漏的防备。王晨光则再未露面,显然已将我这个“代巡”视为需要敷衍而非重视的对象。
傍晚时分,我们一行人回到客栈。刚踏入客栈大堂,我眼角余光便瞥见角落里一个昨日也曾出现过的面孔,正低头佯装喝茶,眼神却在我们身上迅速扫过。不止一个,门口还有一个看似闲逛的货郎,目光也若有若无地飘向客栈门口。
果然,市舶司的监视并未放松。
我们不动声色地回到客房。刚关上门,赵诚便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显然是有消息要报。
他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站在窗边看似随意打量着街景的陆昭却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赵总旗,且慢。”他微微侧头,目光依旧看着窗外,“我们似乎多了几位‘邻居’,从我们回来到现在,楼下街角那处茶摊,以及对面那家绸缎庄门口,各有一人,视线不时瞟向我们客栈的方向。看其举止神态,不似寻常百姓,倒像是……盯梢的。”
赵诚闻言,神色一凛,立刻收敛了脸上的急切,凝神感知片刻,沉声道:“陆巡捕观察入微。属下回来时也觉有些异样,经你一提,确实如此。看来市舶司对我们,并不放心。”
我点了点头,证实了他们的判断:“意料之中。王晨光老奸巨猾,岂会不对我们严加防范?”我看向陆昭,“陆巡捕,劳烦你带孙海、周平到楼下用晚饭,顺便……仔细观察一下我们这些‘邻居’,摸清他们的轮换规律和监视范围。注意,不要惊动他们。”
这是支开他们的合理理由。陆昭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多问,拱手道:“是,大人。”便带着两名还有些懵懂的年轻捕快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室内只剩下我与赵诚二人。我知道,赵诚带回的,必然是沐辰那边的消息,绝不能有丝毫泄露的风险,尤其是在确认被监视的情况下。
我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将壶中凉茶缓缓倒在桌面上,形成一小片水渍。然后对赵诚使了个眼色。
赵诚会意,立刻上前,伸出食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快速书写起来。我则站在他身侧,用身体挡住可能的窥视角度,目光紧紧盯着那转瞬即逝的水迹。
‘沐先生已确认,目标小吏姓吴,名德禄,司职货物初核登记。沐辰的人昨日已借鉴赏西洋器物之名与之接触,投其所好,相谈甚欢。今日午后再次“偶遇”,已初步建立联系,约定明日午时,在城西“海晏楼”雅间进一步“鉴赏”几件稀罕的海外奇珍。届时会安排我们的人混入,见机套话。’
水迹很快蒸发,信息却已牢牢印入我的脑海。沐辰动作果然迅捷,而且目标明确,直接锁定了这个吴德禄,并成功搭上了线。明日的“海晏楼”之会,将是关键。
我同样用手指蘸水,写下:‘甚好。告知沐先生,一切小心,以套取市舶司内部隐秘及与外部异常往来为首要,尤其是与倭国方面的关联。’
赵诚点头,表示明白。
交流完毕,我用袖子抹去桌上残余的水痕,心中稍定。至少,我们并非全然被动。
这时,我才低声对赵诚说出一直盘桓在心的疑虑:“赵诚,你对陆昭今日提醒监视之事,如何看待?”
赵诚沉吟道:“他确实机警,能发现我们未曾留意的盯梢,于行动有利。”
“机警是好事,”我目光微沉,“但你想过没有,他一个杭州府的巡捕,按理说,职责在于维护地方治安,缉捕盗贼,熟悉刑名律例即可。可他呢?不仅轻功诡异,审讯手段莫测,还能一眼认出倭国萨摩藩的家纹……这等见识,需要翻阅多少海外图志、杂学旁收?这绝非一个寻常想着靠政绩升迁的巡捕该投入精力的方向。他的兴趣和知识,似乎……过于广阔和偏门了。”
赵诚经我提醒,神色也凝重起来:“大人所言极是。确实不合常理。他就像……就像专门为了应对某些特定情况而培养的人。”
“没错。”我深吸一口气,“他身上秘密太多,虽目前看似与我们目标一致,但不得不防。明日‘海晏楼’之事,绝不能让他知晓细节。你我去即可,让他继续在外围观察市舶司的动静,也算人尽其才。”
“是,属下明白。”
窗外,宁波府的夜色愈发深沉。我们身处监视之下,身边是敌友难辨的同伴,前方是城府极深的对手。唯一的突破口,系于明日一场精心安排的“鉴赏”之会。希望沐辰布下的这步暗棋,能为我们撕开这重重迷雾,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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