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榻的客栈,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宁波府的夜晚透着海港城市特有的喧嚣与活力。然而,我们几人聚集在客房内,气氛却有些凝重。我将今日在市舶司与王晨光交锋的经过,以及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档案,详细说与赵诚和陆昭听。
“如此看来,”赵诚眉头紧锁,“这王晨光早有准备,明面上的账目和应对都滴水不漏。我们想从常规巡查中找到破绽,恐怕难如登天。”
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昭:“你们那边观察得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赵诚率先开口:“属下在衙门周边几个出入口观察了许久,进出官吏大多行色匆匆,或是三五成群交谈,看不出明显异常。市舶司内部防卫看似松散,实则关键区域都有守卫,难以靠近。”
这时,陆昭才平静地接话,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赵总旗观察细致,确无表面异常。不过,在下于午后申时三刻左右,注意到一名身着青色吏服、职位不高的书办,从侧门匆匆而出,前往附近一家茶楼,与一名看似商贾模样的人短暂会面后便返回。”
“这有何奇怪?市舶司官吏与商贾接触本是常事。”赵诚疑惑道。
“接触本身并不奇怪,”陆昭目光沉静,“奇怪的是他腰间佩戴的一枚怀表。市舶司官吏因常与番商打交道,拥有一些西洋物件不足为奇。但属下恰好看清了那怀表外壳上的雕刻纹样。”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我们都在专注聆听,才缓缓道:“那并非寻常的花草或西洋图案,而是一个‘丸十字’纹,中间为圆,十字贯穿其中。此纹样,与倭国九州岛萨摩藩的家纹,极为相似。”
“萨摩藩?”我心头猛地一凛。永乐年间,倭寇屡犯海疆,虽经朝廷遣使交涉,甚至永乐皇帝曾严厉斥责日本幕府管束不力,但效果甚微。萨摩藩地处日本西南,历史上便与海上活动(包括合法的贸易与非法的倭寇)关系密切。在明面上,大明官员,尤其是掌管外贸的市舶司官吏,绝对应该避讳与倭国特定藩镇有任何象征性的关联,更不用说公然佩戴其家纹标识。
赵诚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吸了口气:“陆巡捕,你能确定?”
陆昭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早年翻阅过一些海外图志,对此纹有印象。此物出现在一个市舶司低阶书办身上,绝非偶然。要么,此人与萨摩藩有私下勾连;要么,这怀表是某种……信物或贿赂。”
我的思路瞬间被打开了。如果市舶司仅仅是与“螭龙”勾结,利用职权贪腐、走私普通货物,虽然是大罪,但尚在理解范畴之内。但若牵扯到倭寇、牵扯到对大明海疆一直构成威胁的日本强藩,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这已不仅仅是贪腐,而是可能涉及里通外国、危害海防的滔天大罪!王晨光极力掩饰的,或许不仅仅是与“螭龙”的金钱往来,更是这条更为致命的暗线!
“这个小吏,是关键!”我立刻断定,“必须从他身上打开缺口。他知道的,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大人,此人既然敢公然佩戴此物,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是并未意识到其纹样的敏感性。但无论如何,直接抓捕审讯,必然打草惊蛇,王晨光会立刻切断所有线索。”赵诚提醒道。
“没错,”我表示同意,看向陆昭,“陆巡捕,你既能注意到此细节,心思必然缜密。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在不惊动王晨光的情况下,从此人口中套出我们想要的东西?”
陆昭似乎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此人既然好西洋奇巧之物,又可能与外部势力有所牵连,其心性必然有其弱点。或贪财,或慕奇,或好色,或畏死。我们不宜直接接触,但可设局。”
“设局?”我和赵诚都看向他。
“是。”陆昭眼神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计划,“我们可以找一家他常去,或者足够吸引他的场所,比如……一家新开的、拥有稀罕西洋货品的货栈,或者一个能接触到海外新奇玩意的场合。由我们的人伪装成背景深厚的海商,抛出他无法拒绝的诱饵——比如更精巧稀有的西洋钟表、或是承诺能弄到某些海外禁运的紧俏货物。在交易过程中,套取他的话,特别是关于市舶司内部运作、某些特殊船只或货物通关的‘门路’。只要他开口,就不怕找不到破绽。”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需要本地人配合,且要确保绝对隐秘,不能使用我们带来的生面孔。”
他的计划直指要害,但我心中已有计较。在杭州知识,沐辰已提前在宁波府秘密调查市舶司下层官员,他手中必定有更稳妥的资源和人手来执行这个计划,而且绝不能暴露给陆昭知晓。
“此计甚好,但需要极为可靠的生面孔和本地资源。”我肯定着陆昭的判断,同时心中飞快盘算,“此事我来安排。赵诚,你随我来一下。陆巡捕,还请你将那小吏的样貌、行动规律详细写下。”
我将赵诚唤到隔壁房间,低声紧急吩咐:“你立刻去城南的‘四海茶馆’,找掌柜的,就说要买二两‘明前龙井’,但必须是‘雨前’的货。这是与沐辰约定的暗号。见到他后,将我们此处的情况,特别是关于那小吏和萨摩藩纹样的事情,以及需要设局套话的计划,原原本本告知他。请他动用已在宁波布置的人手,尽快安排,人选必须绝对可靠!”
“明白!”赵诚深知事关重大,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离去。
我回到房间,陆昭已经将一张写满娟秀字迹的纸条递上,上面详细描述了那小吏的体貌特征、出入时间,甚至包括那家茶楼的名字和大致位置。
“有劳陆巡捕,观察入微,思虑周详。”我收起纸条,郑重说道。
“分内之事。”陆昭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我知道,沐辰在宁波的调查可能已经有所进展,如今我们发现的这个线索,或许正与他掌握的情报不谋而合。现在,就看沐辰能否迅速而隐秘地布下这个局了。
这枚小小的西洋表,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可能照亮通往真相的路径。而王晨光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庞大网络,似乎也因为这不经意间的疏漏,露出了第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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