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日的审讯室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冰冷的水泥带来的压迫和疏离,没有坚硬的金属带来的淡漠和绝情。
墙壁被厚厚的防撞材料包裹着,触感如同一块松软的海绵。颜色是柔和的浅蓝色,如同春日的天空,几株绿色植物安静地立在角落,不断地散发着不属于此地的温柔。
一张白色的木质桌子横亘在中间,桌角经过了特殊处理包边, 墙上挂着卡通图案和宣传标语,与学校教室几乎无异。只是这一次,没有书本和作业,只有问题和答案。
坐在里面的女孩只有14岁,个子瘦小,穿着松垮的校服,弯着腰一动不动,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
陪同她进来的不是父母,亦不是她的班主任,只是一名代课老师——年过花甲的女教师坐在一旁紧紧握住了小猫的手,像是企图留住最后一点什么。
推门而进的是一名身穿藏蓝色制服的女人,那个上午被称为“沈局”的领导,方慕雪紧随其后。
没了上午的逆光,审讯室里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银丝,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了一起,她的眼神很平静,虽没有咄咄逼人,但也不容闪躲。
为了保证未成年人的心理状态,她将录音笔放在了文件背后:“你们好,我姓沈,沈清云,他们都叫我沈局。她叫方慕雪,今天来只是想和你聊聊,听你说说发生了什么,好吗?”
心将流水同情景,身与浮云无是非。
沈清云人如其名,自我介绍时语气温和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成熟稳重。
瘦弱的女孩并没有说话,头埋得更低,手里不自觉地将姚文慧的手握得更紧,似乎害怕下一秒身旁的人也会转身离去。
一旁的方慕雪见状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给女孩倒了一杯果汁。
她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敢看身旁的姚文慧,只是默默盯着杯子上那杯橙黄色的果汁,不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沈清云也没有催促。
姚文慧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不紧不慢地将果汁递到了她手上,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小抿了几口。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黑眼圈遍布的眼睛依旧没有望向他人:“奶茶确实是我给她们的…”她开口时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打扰了空气本身。
“能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我只是…不想再被她们欺负了。”她似乎是害怕伤害到对方,慢慢地松开了握着姚文慧的手,随后拽紧了自己的校服:“她们笑我,说我是村里来的,身上有味。说我,爹不疼娘不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她们,要我给她们,给她们…买吃的,我说,我说我没钱,她们会找到没有摄像头的地方,打我,踢我,还往我身上泼水…她们,她们还会…”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依旧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们还会,故意,假装不小心推我,然后就笑我。我跟班主任说过,说过很多次,班主任没有理,开班会课的时候还会骂我,说我对其他同学…”她的声音发干,像是有一双巨手无情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双手颤抖地拿起桌上的果汁,大口大口地喝下,片刻后,继续说道:“她们,就是成绩好,老师也都喜欢,都喜欢她们。班主任还经常跟她们一起开玩笑,关系也很好。他把我跟他说,说的话告诉了她们,然后她们就会打得我更狠。她们还会把我拉去厕所,扒我衣服拍照,威胁我如果,如果我再告诉别人,就把照片都发出去,说我是出去卖的。还拿我的书包,去擦厕所的地板,用我宿舍的牙刷,刷墙,说烂货就该拿来擦地。我只是…只是想好好上学…我想,我不想让,外公担心,我想开开心心地,上学,可是她们,她们就是不肯放过我!”
姚文慧闻言一愣,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了她,双眼有些泛红,她一直觉得,这个学生只是有点内向,不爱说话,有些孤僻,虽然不是很聪明的学生,但在学习方面也很努力,却从未想过她在学校里过的都是这种生活。
“她们饮品里的铊,是你下的吗” 沈清云看着面前的女孩,语气不冷不热。
“是我。”
姚文慧突然有些毛骨悚然,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些,她身为化学老师很清楚,一个才刚满14岁的小孩不可能会接触到铊,即使元素周期表上有,但书上内容从来没有提到过铊的毒性。
似乎是察觉到了姚文慧细微的变化,徐妙又坐回了原来的样子。
沈清云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语气却依旧不紧不慢:“谁给你提供的铊。”
“我有时候会打游戏,加了群,我在群里提到过学校的事情,我只是...想找个人聊天...然后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说,他以前上学的时候也遇到过。当时太懦弱,不敢反抗,他说他能帮我,算是,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就给我寄到村里驿站了。她们喜欢在我水杯里倒粉笔灰,在我饭盒里倒沙子,那就让她们自己也感受一下,她们就该死!”
她的眼神骤然一变,像是被什么火焰点燃,凶狠得带刺,仿佛能撕裂面前的一切阻碍。
那双一直低垂的眼,此刻却直直盯着前方,里面没有泪,只有成堆的怒意和决绝:“反正……没人在乎我死不死,我为什么要在乎她们活不活?她们不让我活,那她们也别想好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就连一直在记录的方慕雪手上的笔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沈清云轻声开口:“我们会把你的这句话写进记录,你确定你要这样表达吗?我希望你只是出于一时的愤怒和冲动说出的话,而不是真的想让她们死。”
女孩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淡淡说道:“无所谓,我就是要她们死。反正,我也没想活。”
沈清云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轻声询问:“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吗。”
“对啊,我现在就等她们死了,不然你为什么以为我还坐在这里。我直接跑上学校天台往下一跳不好吗。那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班主任,冷眼旁观和纵容的同学。我要让他们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反正不管结果怎么样,我的父母,都不会来,活不活的,还重要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哭喊,像是说“我睡醒了”一样平静。
她把视线移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可能是持续一个动作太久有些发酸,她伸出右手轻轻揉了下左腕。原先松垮的校服因为力道牵扯微微提了起来,众人才发现她的手腕内侧布满了一道道白线,原本这个年龄光滑的皮肤,在她身上却像是经历了无数场刀锋血雨。
注意到她们的目光,她只是慢慢地把袖子重新拉了下来,将那些伤疤再次藏了起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和诉痛,仿佛那些伤口不是她的,只是借她的身体存在。
“让白玦过去心理咨询室准备一下。然后去调取她手机的聊天记录,尽快锁定铊的提供者信息”沈清云轻声对身旁的方慕雪说道,随后便站起身,朝姚文慧继续说道:“今天的问询结束,你们跟我来,她需要做一个心理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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