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灼烧般的疼痛感让白玦从睡梦中惊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的喉咙涌上一阵酸苦。
胃部的反酸感来得猝不及防,顾不得身侧还在环住他的那双手,七手八脚地便往洗手间奔去。
萧尽霜的睡眠很浅,流水声,咳嗽声和干呕声将他从睡梦中拽出,身旁空无一人,卫生间的门虚掩着,似乎是在努力掩盖着什么。
他有些不明所以,推门进去时透过镜面看到的一幕就是——昨夜还在嘻嘻哈哈的人在镜中面色惨白,额头的冷汗浸透了发丝,双手颤抖着撑着洗手台干呕,就连呼吸都在颤抖。
白玦似乎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扶着洗手台慢悠悠地转过身,胃部的疼痛感还在不断加剧,他咬牙靠着洗手台蹲下死死按住小腹,依旧没忘挤出一抹笑容:“……萧队长早啊…”
萧尽霜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那人便如同一朵被风吹落枝头的白梅,坠落,再也没了任何回应,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心头一紧,自责,愧疚,恐惧,如潮水般涌入心头,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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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本次发作为既往消化性溃疡复发,继发急性低血糖性昏迷,并伴有倾倒综合征。请问病人今天有没有饮酒?空腹喝酒很容易引发低血糖,尤其是胃不好的人”
“……有。”萧尽霜语气有些僵硬。
身着白大褂的男人胸牌上写着“薛常锋“三个字
“他有消化性溃疡,加上这次喝酒诱发急性发作。酒精对他来说是禁忌。好在送往及时,目前生命体征稳定,暂时不需要留院观察,输液结束后便可离开医院。”薛常锋看了一眼电脑上的电子病历,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随后不冷不热地说道:“我记得这个名字,六年前的切除手术,也是我接的诊。我印象很深,他是自己来的,没挂急诊。”
“自己来?”他眼神瞬间冷了几分
“病人当时未满成年,根据规定,手术必须由法定监护人签字授权,他联系了他们家保姆,但保姆不具有监护权,他父亲联系不上,母亲拒绝出面签字,但是当时情况紧急,医院只好决定先做手术,后补手续,这边有记录。”
萧尽霜眉头微蹙,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病人目前胃部比较敏感,建议禁食4~6小时,若无恶心呕吐症状,晚些建议流食。病人的就诊记录里以往无药物过敏史,我会在这基础上开一些药,主要是抑酸,保护胃黏膜,以及预防溃疡进一步恶化的,服用说明会写在包装上。回家后避免剧烈活动,按时服药,注意饮食,如果出现任何不适,及时回来复诊或急诊。”薛常锋递过刚打印出的药物清单,补充道:“去一楼大厅缴费,一周后再来复诊。记住,他不能再喝酒了。”
“好,谢谢。”萧尽霜接过清单,面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内心的愧疚感却如同洪水般排山倒海,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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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玦再次醒来时是坐在熟悉的床上,身后有人紧紧将他环住,手心也被死死拽着,似乎是怕他从指缝间溜走,胃里的灼烧感已没有清晨那般强烈,喉咙还有轻微的发紧。转头看向身后时便迎上了一副漆黑如墨的瞳孔,眸光交汇
“嗯…??!”白玦忘了家里还有一人被吓了一跳,心里骂了一句我去鬼啊?!挣扎着要挣脱身后人。
“别动。”身后人握在手上的力道微微加大,整个人覆得更近了些,下一秒头直接靠上了他的脖颈处,低沉的声音传出:“抱会。”
十指用力交错,那双手的力度像是要把他嵌入骨肉里,他感受到手背有轻微的疼痛感,垂眸便看到了还贴在上方的输液贴很快便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但出于抓弄萧尽霜的心态还是松开手摸了摸后脑勺,打趣道:“虽然我前几天是说把你打晕抬去医院吧,也不至于给我敲晕抬去了吧。”
“……”
“虽然沉默是金,但我建议直接把金条给我。”
萧尽霜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声音却带了一丝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温度:“主治医师是薛常锋。”
“哦薛常锋啊~“白玦随口接了一句,下一秒几乎是喊出来:“啊?!谁?卧槽,哪个薛常锋,不会那么巧吧…”他有些心虚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
后者闻言如同遭遇晴天霹雳,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你知道酒精会造成什么,为什么不拒绝。”萧尽霜目色如冰,声音里带着不容退缩的冷意。
白玦有些不以为意,嘿嘿解释:“我说我好奇你信吗。”
萧尽霜没有接话,眼神牢牢盯着他,那目光和审讯室里盯着嫌疑人的别无二致
“这不是从小没喝过嘛,昨天才办完一个吸入剂成瘾的案子,你知道的,酒精属于镇静剂,可以抑制和降低中枢神经系统,减少焦虑,还能间接刺激多巴胺的分泌,我对此表示深感怀疑,所以我决定以身试毒去感受一下,嗯,我只觉得很困。”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一般其他人听了便也信了,可听的那人是萧尽霜,他只听出了虚与委蛇。
“你很擅长掩饰,我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你。”萧尽霜一把抬起他的的下颌,强硬地掰过那张躲避的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后者则眼珠一转,朝他轻轻一眨,媚眼如丝,嘴角挂上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有些像一只撒娇的小狐狸。
萧尽霜不为所动将他的脑袋再次掰了回去,平静道:“先招供,坦白从宽。”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我要请律师。”
“你的律师迷途知返,不愿再和恶人同流合污已经供认了。”
“……哦他跟你说了是吧,我只是觉得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必要再拉出来说,显得很娇气。他居然叛变组织!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感觉到那双手力度还在逐渐加重,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好吧你想听什么。”
“全部。”萧尽霜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这你要我怎么说呢,我怎么有一种我自己坐上了审讯椅的感觉。大概就是,家里人很忙,一年到头没见几次。简单概括就是,幼儿园住托儿所,小学跟姥姥姥爷住了三年,还有太姥姥?后来亲戚生了小孩他们就去了别的地方照顾咯,因为没人照顾又舟车劳顿吃不消,太姥姥转去了养老院。然后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直到大学毕业都是自己,江姨负责了差不多十年的伙食吧,就跟前面一样,做完饭就离开,这你清楚的。”
萧尽霜轻轻“嗯”了一句表示自己还在听。
“和太姥姥一起住的那三年,七八岁的样子吧,总喜欢和她吵架,她说我是死小子,我骂她老太婆,我问她你是不是活到90岁就会死,我也没想到,当年的气话,会一语成谶。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高三的时候学习也忙,大概就见了两三次这个样子,有次我买了蜜饯什么的去看她,她很开心,我们聊了很久,但我没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有次半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那天晚上很冷。后来听到开门的声音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正常我家里人也不会过来。”
他刻意避开了父母的称呼,只提到了家里人:“我如临大敌般拿着小刀偷偷摸摸跑出去,然后她跟我说,太姥姥走了。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我不太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就是很恍惚,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没哭没闹,我哭不出来,我以为是我太过凉薄,后来我才知道这叫情感超载引发的心里保护机制,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的自我安慰,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初中毕业以后我去旅游给她带回来了一个景泰蓝手镯,她一直戴着,葬礼上,我又看到了那只镯子,还在手上。她之前也送过我一个,但我当时觉得款式太花哨,她跟我说我可以拿去店里换其他的款,我就去了。喏就是现在这个。”他说着伸出手,是那个手上一直戴着的银色镯子:“原来是什么样子的我不记得了,这个是换过的,结果换掉的镯子成了她唯一留下来可以作为纪念的东西,可惜覆水难收,没了就是没了。这么多年来,我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她,可能她也在生我的气不想来看我吧。如果能提前知道那次是最后一次见面的话,我就不会去学校参加什么高考了。原来有些人,离开了就是再也见不着了。至于你刚说的那个呢,大概就是他们自己也忙,也没时间管我身体怎么样,请假请多了就只当我是想翘课找的借口咯。然后啊我跟你说,特别好笑,我不知道我是啥情况,我就随便挂了个腹痛,然后排了半天队,到我了那个医生那个表情,我至今都忘不了,他吼着说‘你这个情况为什么不挂急诊!’,我说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嘿嘿。”
白玦眸色始终平静地看着房间里的落地窗,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些,可能是埋藏在心底太久,刚好有人问起,他就顺着说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卧室,那架漆黑的钢琴镜面将它拆解成五彩斑斓的流光溢彩,宛如七彩破碎的梦境碎片漂浮在时间之外,明明触手可及却一碰即碎。
他忽然起身转头,莞尔一笑:“饿了,来日方长,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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