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惊雷的余波尚未平息,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已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涟漪迅速荡及紫禁城的红墙深宫。新军展现出的那种迥异于旧式军队的、冰冷而高效的战斗力,在令帝党振奋、列强侧目的同时,也如同锋利的刀刃,深深刺痛了后党及其关联的旧式权贵集团最敏感的神经。
养心殿东暖阁,光绪皇帝手持高岩呈报的《新军演练总结及后续编练方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却难掩激赏之色。他看向御座之旁,帘幕低垂,珠帘后那道模糊而威严的身影,正是慈禧太后。
“亲爸爸,”光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高岩所练新军,成效卓着,实为自强之基。其所请扩大编练、增设兵工诸事,儿臣以为,当予准行,以期早日成军,巩固国本。”
殿内一时寂静。几位跪在地上的军机大臣,如荣禄、刚毅等人,皆低眉顺目,不敢轻易发声,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良久,珠帘后传来慈禧太后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皇帝有心了。新军演练,哀家也听闻了,确是有些新奇之处。不过,练兵之事,关乎国体,牵扯甚广,不可不慎。”
她话锋微转,语气渐沉:“我大清立国,自有法度纲常。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朝野上下,于这新军之事,议论颇多。有言其耗费过巨,国库难支;有言其尽弃祖制,用夷变夏;更有言其兵将只知有统帅,不知有朝廷……皇帝,这些议论,不可不察啊。”
寥寥数语,看似中立,却已将“耗费”、“违制”、“跋扈”三把利刃,悬于高岩与新军头顶。光绪皇帝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却见慈禧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荣禄。
荣禄会意,立刻叩首,声音沉痛:“老佛爷明鉴!皇上明鉴!高岩虽有小才,然年少气盛,行事未免操切。其所定新军饷章,远超旧军,已引得各营议论纷纷,军心不稳。其所用操法器械,尽仿泰西,使我大清将士竟如异邦之兵,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且其以帮办之职,广揽事权,结交外官,近日更闻其欲设‘兵工总局’,意将天下军械制造尽揽手中……臣,臣恐其尾大不掉,非国家之福!”
“荣中堂所言极是!”刚毅立刻附和,“高岩在通州大营,独断专行,排斥异己,凡不从其新法者,皆遭贬斥。其麾下军官,只认高岩,几不知有皇上、太后!如此下去,恐非朝廷所能制!”
攻击如同疾风骤雨,不再是之前的含沙射影,而是直指核心——权力与忠诚。这正是帝后权力格局中最敏感、最致命的话题。
光绪皇帝脸色铁青,握着奏折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荣禄等人所言,虽多夸大其词,却并非空穴来风。高岩和新军的崛起,确实打破了原有的权力平衡,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高岩忠于王事,屡立战功,岂容尔等肆意诋毁!”光绪强压怒火,厉声反驳,“新军耗费,皆用于购置利器、厚饷养兵,以期练成劲旅,何错之有?至于操法器械,时代变迁,岂能固步自封?当年平定发捻,亦多用洋枪洋炮,莫非也是违制?”
“皇上!”另一位守旧派军机叩首,“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乃权宜之计。如今高岩所为,乃是要从根本上变更我大清二百年之军制!其心……其心难测啊!且观其演练,军中竟无跪拜之礼,官兵皆行握手、举手之夷礼,此乃悖逆人伦,动摇国本!”
争论在养心殿内激烈展开。帝党官员据理力争,力陈新军之利与强兵之必要;后党及其附庸则紧扣“祖制”、“忠诚”、“耗费”不放,步步紧逼。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最终,这场御前争论并未得出明确结论。在慈禧太后“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的裁定下,高岩关于扩编新军、设立兵工总局的奏请,被暂时搁置。同时,一道明发上谕下达,“为体察新军编练实情,协调各方”,着派荣禄兼管总理练兵事务衙门,对高岩形成掣肘之势。
消息传到通州大营,高岩并未感到意外。庙堂之上的刀光剑影,本就在他预料之中。他站在巨大的辽东沙盘前,目光越过山川河流,仿佛看到了紫禁城内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统领,荣禄那老贼插手练兵衙门,分明是要掣肘于我!我们该如何应对?”王奎怒气冲冲,手按刀柄。
高岩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慌什么。庙堂之争,非一日之功。他们攻讦我等‘耗费’、‘违制’,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这银子花在了哪里,这‘违制’又能带来何等力量。”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
“他们不是要查账吗?把我们每一笔采购火炮、机器、书籍、支付匠人薪俸的账目,都给我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仅要给朝廷看,还要想办法让天下士绅百姓都知道,我们花的每一两银子,都是为了造出能保家卫国的利器!”
“他们不是抨击我们‘用夷变夏’吗?那就把我们翻译的西洋军事典籍、格致书籍,把我们兵工坊仿制、改良的成果,择其精要,刊印成册,广为散发!让世人评判,何为强国之道!”
“至于荣禄……”高岩笔锋一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他既要‘协调’,那我们便‘请’他协调。将新军编练中遇到的难题,各地方督抚的推诿,饷械的短缺,一桩桩,一件件,都详细呈报给他!我倒要看看,这位‘协调’大臣,能协调出个什么结果!”
他看向赵三槐:“三槐,你的人,要盯紧了。京城的风吹草动,各派人马的动向,尤其是……东交民巷那边,我要知道洋人对南苑演练的真实看法。”
“是!”赵三槐凛然领命。
庙堂的刀锋已然亮出,高岩知道,退缩和单纯的愤怒都毫无意义。他必须更加沉着,更加智慧地应对。他要将这场围绕新军的斗争,从单纯的权力倾轧,引导到关乎国家命运的道路之争上来。
他提起笔,继续书写。这一次,不是奏折,而是一篇旨在唤醒民智、阐述强兵救国理念的文章。他要开辟另一个战场,一个舆论的战场。
刀锋既已相见,那便唯有迎刃而上。在这波谲云诡的庙堂与人心之中,高岩和他的新军,必须杀出一条属于钢铁与信念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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