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星火低语”带来的推演结果,如同一幅精密却冰冷的地形图,将不同抉择下的可能深渊与崎岖小径,清晰地标注在高岩的意识深处。它没有给出唯一答案,却剥去了决策外层包裹的迷雾,让他得以更本质地审视自身与这个新生政权所处的历史方位。
次日,高岩并未立刻大刀阔斧地推行任何新政,而是做了一件在王奎、赵三槐等老派将领看来有些“务虚”的事情。他下令,在总司令部旁新建的、相对简朴的“议事堂”内,召开一次范围远超以往的“军政扩大会议”。
与会者名单耐人寻味。除了王奎、赵三槐、陈雨顺、林启贤等核心军事将领,李德明、陈念恩等技术官僚首领,行政总署及各司主官外,还特意邀请了近期从江南北上的几位颇具声望的学者名流(如那位前翰林编修,如今被聘为“文教顾问”),数名在土地清丈、税制改革中表现突出、敢于直言的年轻地方官员,甚至包括了两名由各师推选出来的、并非高级军官的士兵代表。
当这些身份各异、背景悬殊的人齐聚一堂时,会场的气氛难免有些微妙和拘谨。将领们正襟危坐,学者们抚须沉吟,技术官员们拿着厚厚的资料,地方官员和士兵代表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高岩端坐主位,开门见山:“今日召集诸位,非为议定某一条陈,亦非部署某一战役。今日只议一事——我等前路,当如何行,方能不负将士血战之功,不负百姓翘首之盼,亦不负我等‘革新’之初心?”
他首先简要通报了当前面临的严峻内外形势,尤其是“银元风波”暴露出的深层经济脆弱性,以及列强环伺、内部整合的复杂局面。但他刻意隐去了系统的存在和具体的推演结果,只将问题的核心抛了出来。
起初,会场一片沉默。打破僵局的,是那位前翰林编修,周慕贤。他清了清嗓子,起身拱手,言语间仍带着旧式文人的迂回:“高帅明鉴。老夫观史,凡开创之局,必先定名分,明纲纪。今我据有山东辽东,已非昔日偏安一隅。当务之急,或应……正名号,定典章,使上下有所遵循,内外知所敬畏。如此,方能凝聚人心,对抗伪清。”
这几乎是明确提出了“称帝”或至少“立国”的建议。王奎、赵三槐等将领闻言,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热切。名号,意味着更明确的权力等级和封赏。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位来自登州本地、在税制改革中以铁面无私着称的年轻度支司官员立刻起身反驳:“周老先生之言,下官不敢苟同!名号固然重要,然则如今民生凋敝,府库不丰,强敌在外。若急于正名定分,大兴礼仪,岂非徒耗民力,授外敌以‘僭越’之口实?下官以为,当务之急,乃是脚踏实地,稳固根基!首要便是彻底厘清田亩,建立公平税赋,使仓廪实,民心安。同时,与德合作,全力发展机器局、造船所,壮大我之实力。待根基深厚,名号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这位年轻官员的直言不讳,让周慕贤脸色有些难看,也让一些习惯于尊卑秩序的将领皱起了眉头。
紧接着,李德明从技术角度发言:“总司令,诸位。无论名号还是内政,最终皆需实力支撑。我机器局、‘启明’组,如今面临之困境,并非缺乏图纸或想法,而是高级技工匮乏,精密材料依赖外购!若不尽快建立我们自己的高级工匠培养体系和特种材料冶炼能力,一切设计终是镜花水月。故而,教育、尤其是实学教育,投入再大也不为过!”
陈念恩则补充了通讯与情报的重要性,强调信息不畅、耳目不明,在战略上极为被动。
轮到一名士兵代表发言时,他显得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禀……禀总司令,各位长官!俺们当兵的,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就觉着……现在有些长官,架子大了,离兵远了。以前在登州,高司令还常来营里看看,现在……好多弟兄担心,以后立了更大功劳,会不会也像……像以前朝廷那样,鸟尽弓藏?俺们就希望,不管以后叫啥,咱们这支军队,不能忘了本,不能寒了弟兄们的心!”
这话说得朴实,甚至有些刺耳,却瞬间让王奎、赵三槐等人脸色微变,陷入了沉思。
会议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各种观点激烈碰撞。有主张稳扎稳打,先经营好基本盘的;有建议利用军事胜利的余威,迅速西进或南下图谋更大发展的;有强调必须尽快与德国等列强建立更正式外交关系以打破孤立的;也有呼吁重视民生,减缓军工投入以苏民困的……
高岩始终端坐主位,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只在各方争论过于激烈或偏离主题时,才出言引导或制止。他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发言神态、论据逻辑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群体利益。
这场“异论相搅”的会议,并未达成任何具体决议,反而暴露了更多的分歧和潜在的矛盾。但在高岩看来,这恰恰是成功的。他成功地让不同的声音在可控的范围内释放出来,让潜在的矛盾浮出水面,也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更清晰地看到了这个政权内部复杂的肌理和面临的真实挑战。
会议结束时,高岩做了总结陈词,语气平和而坚定:
“今日诸位所言,皆出公心,高某受益匪浅。名号之事,关乎旗帜方向,不可不慎,容后再议。内政建设,乃立身之本,需坚定不移,但方法可议。技术发展,关乎生死存亡,必须优先投入。军心士气,更是我等命脉,绝不可轻忽!”
“前路多艰,无有坦途。铁血镇压,或可得一时之静,然非长久之计;放任自流,则必生祸乱。吾等所求之‘新’,在于既能凝聚强大力量以御外侮,又能包容不同声音以焕发活力。此间平衡,殊为不易。”
“自即日起,成立‘军政联席会议’,今日与会诸位,皆为成员。凡涉及军政、财政、外交之重大决策,均需经此会议咨议。另设‘监察司’,独立于行政、军事体系之外,专司纠察吏治、听取民情、监督军纪,可直接向吾呈报!”
他没有采纳任何一种极端方案,而是选择了一条更具包容性也更考验执政智慧的中间道路——在保持核心决策权的同时,建立更广泛的咨议和监督机制,试图将内部的“异论”从破坏性的力量,转化为建设性的张力。
会议散去,众人心思各异地离开。高岩独自留在空旷的议事堂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知道,引入更多的声音和监督,必然会带来更多的争论和制衡,决策效率可能会降低。但这或许是避免系统推演中那种“僵化”或“失控”风险的唯一途径。这是一场政治实验,风险巨大,但若成功,这个政权的根基将远比单纯依靠军事强权更为牢固。
“路,是人走出来的……”他低声自语,目光投向远方。就在他沉思之际,一名机要参谋匆匆而入,递上一封来自“夜枭”的绝密急电。
高岩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电文极其简短:
“袁世凯密使已秘密抵达威海卫,携袁亲笔信,请求与总司令‘叙旧’,言有‘关乎北中国未来格局之要事’相商。”
袁世凯?在这个微妙时刻?高岩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
内部的波澜尚未平息,外部的惊雷已悄然滚至天际。这盘棋,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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