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的内宅,比外厅更加幽深静谧。穿过几道雕花月门,沿着曲折的回廊行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药草混合的味道,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丫鬟仆妇们低头垂手,脚步轻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整个氛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胡万金在一间格外宽敞、陈设奢华的卧房前停下脚步。两个贴身伺候的老嬷嬷见到家主,连忙躬身行礼,轻轻推开房门。
一股更加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浓烈的药味、熏香味之下,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朽水草的腥气,以及一种老年人久病在床特有的衰败气息。陈亮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房间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一条缝隙。拔步床上,锦被之中,躺着一位白发老妪,正是胡老夫人。她双目紧闭,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浅薄,眉心紧紧拧成一个疙瘩,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即便在昏睡中,她的手指也时而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家母这头风症,已有数年光景。近半年来,愈发严重,尤以夜间为甚,疼痛发作时如斧劈刀凿,几欲撞墙。遍请名医,用药无数,皆只能暂缓,无法根除。”胡万金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躁。
陈亮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门口,凝神静气,仔细感知。他如今灵觉敏锐,远超常人。一进入这个房间,他就感觉到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气息。不仅仅是病人膏肓的衰败之气,更有一股阴冷、潮湿、带着强烈怨憎意味的能量,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病榻周围,尤其盘踞在胡老夫人的头部。
这股气息……与他当日在沈家庄园河神庙废墟感受到的怨念,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沈家那是狂暴外放、如同洪水猛兽;而此地的阴冷之气,却更加凝练、内敛,如同附骨之疽,深深扎根于病体之内,与老夫人的生机纠缠在一起,几乎难分彼此。
这绝非寻常的头风症!陈亮心中凛然。孙老传授的医理告诉他,此症表象为风邪入脑,气血逆乱,但根源,恐怕涉及更深层次的……“东西”。
“陈师傅,可否近前一观?”胡万金见陈亮站立不动,出声提醒,语气中带着审视。
陈亮收敛心神,缓步上前。他先是对两位老嬷嬷微微颔首,然后靠近床榻,并未贸然号脉,而是仔细观察胡老夫人的气色、呼吸以及眉宇间的神态。
离得近了,那股阴寒潮湿的感觉更加清晰。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又似低声呜咽的杂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回响在他的感知深处。这感觉让他极不舒服,体内的真气自发运转,抵御着这股阴寒的侵蚀。
他伸出三指,轻轻搭在胡老夫人干瘦的手腕上。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脉象沉涩弦紧,如按钢丝,是剧痛和肝风内动之象,但在这紊乱的脉象之下,更深层处,却有一股诡异的、时断时续的阴寒流窜,如同冰水在血脉中流动。
陈亮闭上眼,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真气探入老夫人经脉,试图更清晰地感知。然而,他的真气刚一进入,就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
“呃啊——!”
原本昏睡的胡老夫人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骤然圆睁!那双眼珠竟然不是寻常老人的浑浊,而是布满血丝,瞳孔深处隐隐泛着一丝诡异的幽绿色!她力大无穷地挣扎起来,双手乱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状若疯癫!
“按住!快按住老夫人!”胡万金脸色一变,急忙喝道。
两个老嬷嬷显然习以为常,连忙上前,拼尽全力才将老夫人勉强按住。胡老夫人兀自奋力挣扎,目光死死盯住陈亮,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怨毒和恐惧,嘶喊道:“滚开!水鬼!滚开!别缠着我!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
水鬼?陈亮心中巨震,猛地收回手,后退一步。老夫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话语,印证了他的猜测!这病,果然与“水”有关,与某种非人的存在有关!
胡万金脸色阴沉得可怕,示意嬷嬷给老夫人灌下早已备好的安神汤药。折腾了好一阵,老夫人才渐渐力竭,重新昏睡过去,但身体仍不时抽搐一下。
“陈师傅,你都看到了。”胡万金转向陈亮,目光锐利如刀,“家母每次病发,皆是如此胡言乱语。先前请来的法师道士,有说是冲撞了水煞,有说是冤魂缠身,办法用了不少,却无一人能真正奏效。你……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此刻,陈亮已然明白,胡家请他来,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音律安神辅佐诊治”,而是将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望他能解决这诡异的“邪症”!先前厅中那些“名医”,恐怕多半是幌子,或者也是束手无策。
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若治不好,下场可想而知。若治……该如何治?这纠缠在老夫人体内的阴寒怨念,比沈家那无主孤魂不知难缠多少倍!强行驱赶,且不说他有无此能力,只怕首先会要了老夫人本就油尽灯枯的性命!
陈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想起孙老的教诲,回想起《玄音谱》中关于“调和”与“沟通”的记载。或许,硬碰硬是下策,唯有先弄清这怨念的来历,才能找到化解之法。
他抬起头,迎向胡万金审视的目光,沉声道:“胡东家,老夫人此疾,确非寻常病症。乃是……外邪深入,与自身魂魄纠缠已深。若要施治,需得寻其根源,知晓这‘外邪’为何而来,因何作祟。否则,贸然出手,恐适得其反,危及老夫人性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胡万金脸上,一字一句地问道:“在此之前,亮斗胆请问东家,老夫人发病之前,或胡家近年来,可曾发生过……与河水、水井、或是……水溺之人相关的特别之事?”
此言一出,胡万金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陈亮,眼神变幻不定,震惊、愤怒、戒备、乃至一丝……恐惧,交织在一起。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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