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雾如同鬼魅的纱幔,笼罩着白鹅潭沉寂的水面。那艘无灯的小艇划破墨色绸缎般的河水,悄无声息,只有船桨入水时极轻微的“咿呀”声,如同毒蛇吐信,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艇上三道黑影轮廓模糊,如同水底浮上的幽魂,径直朝着陈亮藏身的废弃棚屋逼近。
棚屋内,陈亮屏息凝神,紧贴斑驳的木板墙,全身肌肉紧绷如铁,灵觉提升至极致。左肩伤口处传来隐约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虚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冰冷清醒。来了!比他预想的更快!是图书馆那伙人?还是与林老九相关的势力?或者是……那个引他去鬼船的疍家老人背后的存在?
小艇在离岸数米处停下,不再前进。艇上三人并未立刻登岸,而是呈品字形静立船头,似乎在感知着什么。一股无形的、带着审视与冰冷杀意的气息,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扫过破败的棚屋。陈亮将自身气息收敛到近乎龟息,与潮湿腐朽的木墙、脚下的泥土几乎融为一体,这是《玄音谱》结合疍家手札中隐匿法门的极致运用。
片刻沉寂后,居中一道较为高大的黑影微微抬手,打了个手势。左侧那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竟未激起多大水花,如同水獭般潜向岸边。右侧那人则缓缓抬起手,手中似乎握着一件短棍状物事,在微弱月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水下!陈亮心头一凛!对方果然专业,水陆并进!他不能再等!
就在水下那道黑影即将触及岸边的淤泥时,陈亮动了!他并非冲向门口,而是猛地向后撞去!“轰隆!”一声,本就腐朽的棚屋后墙被他蓄力一撞,破开一个大洞!木屑纷飞中,他身形如电,倒射入屋后浓密的芭蕉林中!
几乎在他撞破后墙的同时!
“噗!”一声轻微的、类似弓弦震动的声响!一道乌光穿透前窗,精准地钉在他方才藏身的位置!是一支弩箭!箭簇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哗啦!”水花响动,那名潜泳者也已跃上岸,手持分水刺,扑向破洞!
“追!”艇上居中那人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冰冷。剩下两人同时跃上岸,与小艇上持弩者形成三角合围之势,迅捷无比地追入芭蕉林!
陈亮在黑暗中发足狂奔!芭蕉叶宽大湿滑,不断抽打在身上,脚下泥泞不堪。他不敢直线逃跑,利用树木的遮挡不断变向,同时将怀中那本疍家手札摸出,塞进贴肉最隐蔽处。耳后风声骤紧,追兵已近!
他猛地俯身,抓起一把烂泥向后甩去,同时脚下一滑,故意卖个破绽,向左侧倾倒。持分水刺的追兵果然上当,疾扑而至!陈亮却在倒地瞬间腰腹发力,如同泥鳅般向右侧翻滚,避过致命一击,同时未持唢呐的左手并指如刀,蕴含微薄真气,狠狠戳向对方脚踝!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闷哼!那追兵脚踝碎裂,惨叫着倒地!但另外两人已至!持弩者再次抬起手弩,另一人则挥动一柄短刀,刀风凌厉,直取陈亮脖颈!
避不开了!陈亮眼中狠色一闪,不再躲闪,反而合身撞入持刀者怀中!同时,他一直紧握的右拳,中指关节凸起,凝聚最后真气,一记“寸拳”狠狠砸向对方心窝!这是最凶险的近身搏命打法!
“砰!”“噗!”
陈亮的肩头被短刀划开一道深口,鲜血淋漓!但对方的刀势也被他这一撞卸去大半!而那记蕴含真气的寸拳,结结实实轰在持刀者心口!
持刀者如遭重锤,双眼暴突,一口鲜血喷出,踉跄后退!
但就在此时,第三支弩箭已至!直射陈亮后心!太快了!根本无法闪避!
生死一线间,陈亮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疍家手札中一段关于“水韵共鸣、借力化劲”的晦涩口诀,以及《玄音谱》中对气息流动的玄妙感知!他强行扭转身形,不是硬挡,而是将唢呐铜碗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箭矢轨迹上,同时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古怪的音节,身体肌肉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高速震颤!
“铛!”
弩箭击中唢呐,发出刺耳锐响!巨大的冲击力让陈亮虎口崩裂,唢呐几乎脱手!但那箭矢的力道,竟被他这诡异的身法音震卸去了小半,穿透力大减,只是擦着肋下飞过,带走一片皮肉,未能深入脏腑!
即便如此,陈亮也如断线风筝般被撞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泞中,眼前发黑,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已到极限!
持弩者显然没料到这必杀一击竟被化解,愣了一下,立刻再次上弦!而那个被击中心口的持刀者,竟也挣扎着站起,眼神疯狂,再次扑上!
完了!陈亮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这绝望之际——
“呜——嗡——”
一声苍凉、古朴、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埙声,毫无征兆地,从白鹅潭弥漫的夜雾深处响起!这埙声不尖锐,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力,音波过处,躁动的杀意仿佛被无形之水洗涤,连芭蕉叶的摇曳都慢了下来。
追杀的三人身形同时一滞,眼神出现瞬间的恍惚,动作慢了半拍!
陈亮也听到了这埙声!是那个疍家老人?!他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翻身,用尽最后力气滚入旁边一道陡峭的河坎下,“噗通”一声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河水瞬间淹没头顶,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他屏住呼吸,不顾伤势,依照手札法门,手脚并用,如同受伤的水鬼,拼命向河底黑暗深处潜去,顺流而下!
岸上,持弩者率先清醒,冲到河坎边,对着浑浊的河面连发数弩,却只激起几团水花,早已失去目标。
“妈的!有高人插手!撤!”居中那沙哑声音带着惊怒,果断下令。三人迅速扶起伤员,消失在芭蕉林深处,小艇也悄然驶离。
河面上,埙声袅袅散去,夜雾依旧浓重,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下游数里外的一处芦苇荡,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鬼的身影,艰难地爬上了岸。正是陈亮。他伏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咳嗽,吐出几口混着血丝的河水,左肩和肋下的伤口被水一泡,更是痛彻心扉。方才水下亡命潜游,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他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一片死寂。追兵没有跟来。是那神秘的埙声救了他。那老人……究竟是谁?为何屡次现身?是敌是友?
他检查了一下伤势,失血不少,但未伤及根本。怀中的疍家手札用油布包着,侥幸未湿。那杆唢呐也紧紧抓在手中,铜碗上被弩箭击中的地方留下一个凹痕。
劫后余生,没有喜悦,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凛然。花城的水太深了。林老九的遗泽,神秘的追杀者,诡异的疍家老人……他像一个无意中闯入棋局的棋子,身不由己。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中,白鹅潭小镇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宁静祥和,仿佛昨夜的血腥追杀只是一场幻梦。
他不能回镇上了。这里也不再安全。
他撕下衣襟,重新包扎伤口,吞下最后一颗疗伤药。然后,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笼罩在晨雾中的水域,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与小镇相反的方向,消失在莽莽的丘陵林地之中。
前途未卜,危机四伏。但他知道,路还得走下去。怀中的手札和脑中的音律,是他唯一的依仗。他要活下去,要变强,要揭开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真相。
南国之旅,暂告一段落。但玄音之路,才刚刚启程。
(第四卷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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