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底舱内,只剩下陈亮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锈铁空间里回荡。邪气暂时退散,但空气中仍弥漫着那股混合了腐木、铁锈和淡淡血腥的阴冷气息,提醒着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至极的搏杀。左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刺痛,方才强行催谷真气的反噬让他经脉隐隐作痛,浑身虚脱。
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在祭坛底部,那个因“镇”字符文力量激发而意外显露的、巴掌大小的暗格上。油布包裹的细长物件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陈旧晦暗的光泽。
会是什么?林老九留下的后手?还是当年镇压此地的前辈高人遗存的线索?亦或是……另一个陷阱?
强烈的探究欲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警戒。陈亮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艰难地挪到暗格旁。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拿,而是先凝神感知了片刻。暗格和油布包上并没有残留明显的邪气或禁制波动,只有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古旧感。
他深吸一口气,用未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油布包取了出来。入手微沉,触感坚硬,形状确实像是一卷卷轴或册子。油布包裹得很严实,边缘用某种鱼胶仔细封好,保存得相当完好。
他将其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用匕首小心地划开封胶,一层层揭开已经有些发脆的油布。随着最后一层油布掀开,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并非卷轴,而是一本用某种防水皮革精心鞣制封面的、巴掌厚的线装册子!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呈现出深褐色,触手细腻而坚韧,显然材质非凡。
陈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轻轻翻开封面,内页的纸张已经泛黄,但质地极佳,并未明显腐朽。上面的字迹并非印刷,而是用毛笔小楷工整书写,墨色沉郁。开篇几行字,便让他瞳孔骤缩!
“余,林九,疍家巫脉第七代传人,习傩音,通鬼事,然心术不正,误入歧途,习那阴煞诅文,造孽深重……今遭反噬,大限将至,特留此书,记吾之过,亦录祖传正宗‘疍家傩音’之本,望后世有缘人得之,去芜存菁,莫再蹈吾覆辙……”
林老九的亲笔手札!忏悔录?还是……传承?
陈亮迫不及待地往下翻阅。册子前半部分,果然是林老九的自述,详细记载了他如何从一个普通疍家巫师,因贪图力量权势,偶然得到部分残缺的“巫诅阴文”,并以此害人牟利,最终在试图咒杀一位权势人物时遭到恐怖反噬的经过。字里行间充满了临死前的悔恨、恐惧以及对那“巫诅阴文”来源的深深忌惮。他提到,那邪文并非疍家祖传,而是来自一个神秘的、被称为“黑船”的境外势力,歹毒无比。
而册子的后半部分,则让陈亮呼吸急促起来!这里记录的,并非邪术,而是林老九祖辈传承下来的、相对正统的“疍家傩音”!
其中包括了各种用于祭祀、祈福、驱疫、通灵的古调吟唱法门、特殊的呼吸运气技巧,以及配合使用的几种古老乐器(如陶埙、牛角号、龟甲铃等)的制法与奏法详解!这些法门虽然也涉及鬼神,但根基在于沟通与安抚,借助的是天地自然之力与祖先英灵,走的是相对中正平和的路径,与“巫诅阴文”的掠夺诅咒有着本质区别!
更重要的是,陈亮在其中看到了许多与《玄音谱》残页隐隐呼应、却又更具地方特色和实用性的内容!比如,如何利用特定音律频率感知水脉、沟通水族(疍家常年水上生活所得),如何在水汽充沛之地增强音律的渗透力和安抚效果等等。这无疑为他理解音律之道的应用开辟了一扇新的窗户!
“原来如此……音律之道,果真浩瀚无边。这疍家傩音,虽偏重巫祝仪轨,却也是先民智慧结晶,与《玄音谱》的正大玄奥,可谓同源异流,各有所长!”陈亮心中震撼,如获至宝。这本手札,不仅解开了林老九事件的部分谜团,更为他提供了宝贵的、可以立刻借鉴学习的实战法门!尤其是在这水网密布的花城,疍家傩音中的许多技巧,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将册子小心收好,贴身藏入怀中。此刻,他才感觉这次的险死还生,似乎有了一丝值得的回报。
伤势和疲惫不容他久留。他挣扎着站起身,仔细检查了一下祭坛和那具干尸。确认邪气已被暂时压制,短期内应无大碍后,他必须尽快离开这艘鬼船。
沿着来路,他艰难地爬出底舱,重新回到死寂的甲板上。夜色深沉,江风凛冽。对岸城市的灯火依旧遥远,码头上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怀中的册子和左肩的剧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那个引他来的疍家老人目的不明,追兵可能还在附近,花城已无他立锥之地。
他必须立刻远遁!但去哪里?如何避开眼线?
他望向漆黑如墨的江面,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走水路!陆路关卡必定严密,而蜿蜒的珠江水系支流纵横,通往周边乡镇乃至出海口,是相对隐蔽的通道。疍家手札中关于利用水流、夜色隐藏行迹的法门,或许能派上用场!
他强打精神,在码头废墟中寻找。运气不错,在一处隐蔽的河湾,他发现了一艘被遗弃的、半旧的小舢板,虽然破烂,但勉强能用。他解下缆绳,拿起破旧的竹篙,悄无声息地将小船撑离岸边,融入漆黑的江水中。
冰冷的江水拍打着船帮,夜风刺骨。陈亮不顾伤势,依照手札中记载的粗浅法门,调整呼吸,将一丝微弱的真气融入划桨的节奏中,尽量让小船行驶得更稳、更静,同时借助水流和夜色隐藏踪迹。
他不敢靠岸,沿着支流向下游漂去。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明,他已远离花城市区,进入了一片水网交织、蕉林密布的郊野河段。精疲力尽的他,将小船撑进一处芦苇荡深处藏好,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船舱里,昏睡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陈亮被一阵鸟鸣和阳光刺醒。他挣扎着坐起,检查伤势。伤口因江水浸泡有些发白,但未恶化。他吞下最后一颗丹药,就着河水吃了点干粮,开始研读那本疍家手札,尤其是其中关于利用草药、音律辅助疗伤和隐匿气息的法门。
数日后,靠着手札上的知识和野外生存能力,陈亮的伤势稳定下来,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他剃掉了胡须,用河泥略微改变了肤色,看起来落魄了许多。他决定不再返回大城市,而是沿着水道,前往更偏远的、与邻省交界的乡镇落脚,避避风头,同时潜心消化这次的收获。
这一日黄昏,小船漂到一个名为“白鹅潭”的古老水乡小镇。镇子不大,青石板路,小桥流水,民风看似淳朴。陈亮将船泊在镇外僻静处,戴上斗笠,压低帽檐,走上了码头。
他需要打听一下消息,买些必需品,并找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镇口有一家老旧的茶寮,几个老人正在里面喝茶闲聊。陈亮走了进去,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坐在角落,默默听着。
“……听说了没?省城前几天出大事了!”一个老人压低声音。
“乜事啊?咁大阵仗?”(什么事啊?这么大动静?)
“好似系话捉拿乜紧要逃犯,码头、车站查得好严!仲话……同几十年前一单旧案有关!”(好像是说捉拿什么重要逃犯,码头、车站查得很严!还说……跟几十年前一桩旧案有关!)
“几十年前?唔通系……林老九个单嘢?”(几十年前?难道是……林老九那件事?)
“嘘!细声嘀!唔好乱讲!依家都冇人敢提咯!”(嘘!小声点!不要乱讲!现在都没人敢提了!)
陈亮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消息果然传开了!而且,竟然牵扯到了几十年前的林老九案!看来,自己在鬼船的出现和拿走手札,已经彻底惊动了幕后之人!对方的能量,竟然能翻出几十年前的旧案来追查!
形势比他想象的更严峻!
他不动声色地喝完茶,付钱离开。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深居简出。
他在镇子边缘,找到一处废弃的、临水而建的疍家老棚屋。棚屋破败不堪,但勉强可遮风挡雨,且位置隐蔽。他用身上最后的钱,向附近一个孤寡老人买了些米粮和简单的生活用品,便在此暂时安顿下来。
每日,他除了必要的觅食和打探消息,便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研读那本疍家手札,并结合《玄音谱》残页进行揣摩修炼。他发现,两者虽路径不同,但底层逻辑确有相通之处,相互印证之下,对音律之道的理解精进不少。尤其是对气息的控制、对环境中“声”与“气”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他甚至开始尝试模仿手札中记载的、利用环境声音(如水声、风声)来辅助隐匿和疗伤的粗浅法门。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正在打坐调息的陈亮,灵觉忽然捕捉到远处水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非同寻常的划水声!那声音节奏特殊,并非普通渔船,而且……正朝着他藏身的棚屋方向而来!
陈亮猛地睁开眼,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潜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水雾弥漫。只见一艘没有灯火的小艇,如同鬼魅般滑破水面,艇上隐约可见两三个模糊的黑影,正朝着棚屋悄然逼近!
危险,如影随形,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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