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宝小心!” 星云的尖叫刺破空气。云宝本能地就地翻滚,星天带起的劲风擦着耳际掠过,在石面上犁出三道焦黑的爪痕。他撑着地面起身时,注意到对方攻击轨迹明显发飘,灵气护甲也出现了细微的波纹,如同煮沸过头的药液在丹炉里剧烈翻涌。
“原来如此。” 云宝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嘴角反而勾起笑意。丹田处沉寂的丹火突然腾起,他望着再次扑来的星天,终于看清对方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慌乱 —— 那是强行维持高阶灵力带来的虚弱,也是道心不稳的征兆。
看台上炸开锅般的议论声中,云宝深吸一口气。他能听见星云带着哭腔的抽气声,能感受到星道堂主攥紧扶手的颤抖,甚至捕捉到了星飞堂主因兴奋而加快的呼吸频率。生死台的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想起星道堂主常说的话:“丹道修士,最忌急躁冒进。”
星天的拳头裹挟着破空声逼近,云宝却不闪不避。当对方掌缘即将触及面门的刹那,他猛地张口:“星天师兄,你丹田处的灵力...... 在互相排斥吧?”
星天的拳头在距离云宝面门三寸处骤然凝滞,淡青色灵气护甲表面泛起蛛网状裂纹。云宝趁机屈指如钩,指尖丹纹亮起,狠狠戳向对方肘间麻穴。星天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后背撞上生死台边缘的石灯,灯盏碎裂的声响混着看台上此起彼伏的惊呼,惊飞了檐角几只灰雀。
“原来如此......” 云宝撑着膝盖喘息,望着星天竭力维持却摇摇欲坠的灵气护甲。方才近身瞬间,他清晰感知到对方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在互相撕扯 —— 丹道的温润与武堂的暴烈如同水火相搏,将星天的经脉搅得千疮百孔。远处传来星云压抑的抽气声,云宝不用抬头也知道,她此刻定是攥着裙摆,咬着下唇紧张地望着这里。
“接着!” 云宝突然低喝,趁着星天分神的刹那欺身上前。他右掌虚晃迷惑对手,左手却如毒蛇出洞,精准点向对方丹田上方三寸处的 “气海穴”。这一击蕴含着丹道修士特有的温和灵力,却如重锤般震得星天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黑血。
“不可能......” 星天抹了把嘴角,眼中闪过恐惧,“我明明......” 他的话被云宝新一轮攻势打断。云宝周身燃起金色丹火,双手翻飞间结出十二道丹纹,正是丹堂秘传的 “九转丹雷印”。轰鸣声中,九道雷光从天而降,将星天困在雷光交织的牢笼里。
看台上炸开了锅。丹堂弟子们纷纷起身呐喊,而武堂众人则面色阴沉。星道堂主颤抖着扶住座椅扶手,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泪光 —— 他既为云宝的成长欣慰,又为星天的堕落痛心。反观武堂堂主星飞,此刻正死死攥着腰间狼首令牌,指节发白。
星云突然冲下看台,却被执法长老星耀拦住。“莫要冲动!” 星耀沉声道,目光却始终紧盯着生死台上的战局。少女只能站在台阶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发间木灵簪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摇晃。
云宝的攻势愈发凌厉。他深知星天经脉受损严重,正是反击的最佳时机。“尝尝这个!” 云宝大喝一声,掌心凝聚出一枚金色丹丸虚影,狠狠砸向星天。这并非真正的丹药,而是丹道修士将灵力凝实的高阶手段。星天仓促间结出护盾,却在接触虚影的瞬间,护盾轰然破碎,整个人被强大的冲击力掀飞,重重摔在生死台中央。
星天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四肢绵软无力。他望着步步逼近的云宝,眼中终于浮现出恐惧。“杀了我......” 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有本事就杀了我!”
云宝却在距离他半步之遥处停下脚步。他周身丹火渐熄,踉跄着扶住身旁石柱。“死是解脱,活着,才是惩罚...... 哈哈......” 他抓住星天破烂的衣领,将人拽到身前,在对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扫过星天耳畔,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说罢,云宝随手将星天扔在地上。少年的身体砸在石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云宝转身欲走,却觉眼前一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向前扑倒,却在失去意识前,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稳稳接住。
“云宝!” 星云的哭喊带着哭腔,泪水滴落在云宝脸上。她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指尖颤抖着探向对方脉搏。感受到那虽然微弱却沉稳的跳动,少女终于松了口气,将头埋入云宝颈间,泣不成声。
看台上一片寂静。宗主南云子缓缓起身,望着生死台上的两人,若有所思。他挥了挥手,几名弟子立刻上前,将昏迷的星天带走。星道堂主走到云宝和星云身旁,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疼惜:“带他回丹房,我亲自为他疗伤。”
星云抬头,望着星道堂主,用力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云宝,在众人注视下,一步步走下生死台。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光晕。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斗终于落下帷幕,却在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武堂堂主星飞望着被带走的星天,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转身离开看台,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这场较量看似以云宝的胜利告终,然而,南黄宗的暗流,一直在涌动......
屋内烛火摇曳,将窗纸上的竹影映得忽明忽暗。星云垂眸擦拭着云宝额角的冷汗,指尖触到他结痂的伤口时,动作不自觉地放轻。怀中的人昏沉呓语,每一声咳嗽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从魔魂谷挑衅到生死台之战,云宝身上新伤叠旧伤,青紫色的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她望着少年染血的衣襟,想起白天他在台上被星天重击的模样,眼眶突然发烫。
直到梆子声敲过三更,云宝睫毛轻颤,终于缓缓睁开眼。烛光映得他瞳孔清亮,却掩不住眼底疲惫。他费力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时牵动伤口,闷哼一声。星云慌忙扶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里衣传来:“别动,药刚敷上。”
“星宝……” 云宝哑着嗓子唤她,喉结滚动咽下苦涩,“辛苦你了,我很沉吧?” 他扯出个苍白的笑,目光扫过她眼下的乌青 —— 那是彻夜照料留下的痕迹。
星云却板起脸,指尖戳向他胸口:“沉不沉的我倒不怕,我问你,中午在生死台上,你说啥了?” 她想起白天那一幕,脸颊顿时烧起来。当时星天恶意诋毁,云宝那句似真似假的回应,像颗石子投进心湖,涟漪至今未平。
云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耳尖瞬间通红:“啊?怎么,我是又说了什么话惹你生气了么?”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回想起战斗时为扰乱星天心神,脱口而出的那句 “我查过,没有啊”。
“惹我生气?何止是生气,你那等于是把我…… 把我……” 星云跺了跺脚,发间木灵簪跟着轻晃,“你别以为周围的人没听见,星天说之前就碰过我,我正要争辩,然后你说啥了?”
“我说啥了…… 我说……” 云宝猛地僵住,记忆如潮水涌来。他盯着星云泛红的耳尖,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啊!你听见了?…… 啊....... 对不起,当时我就是想攻心....... 那么远,我们说的声音很低的啊,你怎么听见的?”
“我是没听见,但宗主开了放大投影,仔细观察你们之间的对战,我从宗主那看到的.......” 星云抱起双臂,斜睨着他。烛火在她眼底跳跃,映得睫毛的影子在脸颊上轻轻颤动。
云宝一拍脑门,突然坐直身子,牵动伤口也浑然不觉:“不对,我怎么感觉宗主是故意的,他看直接神识查探就行了啊,他旁边的堂主们也都能做到,就你做不到....... 不对,宗主就是故意展示给你看的.......”
“废话,我又不傻,我当然知道宗主是为了照顾我才展示了放大投影.......” 星云别过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她想起白天宗主特意将影像投在自己身前的玉屏上,当时没多想,此刻回味起来,分明是老狐狸在撺掇。
“不是照顾你,是故意让你听到这些话.......” 云宝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你就说是不是你说的吧?”
“是....... 当然是,这不能不承认........” 云宝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星云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她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发抖,却强撑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你准备怎么办?”
“那还怎么办,敢作敢当呗........” 云宝突然翻身下床,衣袍下摆扫过木桌,带得烛火猛地晃了晃。他大步走到门前,检查门闩是否插紧的动作干脆利落,又反手将厚重的木门掩上。铜环相撞发出轻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星云望着他逐渐逼近的身影,心跳如擂鼓。烛火将云宝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头蓄势待发的小兽。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对方长臂一揽,整个人跌进带着药香的怀抱。
“你....... 你........ 要干什么........” 星云的声音发颤,双手抵在他胸口,却感受着下方剧烈的心跳。
“说到,做到呗......” 云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他弯腰将人抱起,少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他心跳几乎失控。星云羞得将脸埋进他颈窝,能清晰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
里屋的床铺柔软,云宝将人轻轻放下时,星云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烛光透过纱帐洒进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柔光。
朱扉轻掩烛花摇,罗帐微垂夜韵迢。
玉手相牵春意暖,檀怀互拥赤心焦。
星眸含怯情波涌,樱口凝羞蜜意饶。
璧合珠联融爱语,月光偷探映红绡。
南黄秘境丹堂内,光影流转的昼夜于云宝而言不过是虚幻的刻度。在那场无休无止的幻境里,他像被卷入漩涡的孤舟,接连不断地学习、战斗、负伤,直至精疲力竭,意识如断线风筝般坠入昏睡的深渊。
不知沉睡了多久,刺骨的寒意如蛛网般缠上云宝的身体。他模糊记得入眠时还裹着柔软的被衾,此刻身下却传来生硬的冷意。本能地蜷缩起身子,周遭沁人的凉气反倒成了清醒剂,迫使他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丹堂斑驳的地面,还有身旁古朴厚重的巨鼎,鼎身雕刻的丹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云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晃了晃发沉的脑袋,意识在混沌中逐渐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 他竟已回到了现实中的丹堂。
透过丹堂蒙着薄尘的窗户,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几缕微光正奋力穿透云层,看来已是新一天的清晨。云宝强撑着想要起身,幻境里的伤痛竟如附骨之疽,在现实中也留下了实实在在的印记。每动一下,伤口处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只能龇牙咧嘴、一步一挪地朝着里间的卧榻走去,盼着能稍作歇息。
等走到榻前,云宝看到星云正躺在上面。她的睡姿并不安稳,身体侧蜷着,像只受惊的猫儿,时不时微微颤动。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丹堂里格外清晰,朱唇轻启,呢喃着含糊不清的梦呓。云宝不由自主地俯下身,目光里满是温柔与眷恋。他望着眼前的星云,脑海中不自觉地与幻境里的少女重叠:“幻境中的星云,青春稚嫩,现实中的星云,成熟魅力,可带给我的感觉却没有太大区别......”
仿佛是感应到他的注视,星云突然转动脑袋,仰面朝上,两人的脸瞬间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云宝这才发现,她领口微微敞开,若隐若现间透着一丝神秘与诱人。从胸口到脸颊,红晕如春日的云霞般层层晕染开来。就在他愣神的刹那,星云的身体猛地向上挺起,几乎要撞上他。云宝惊得向后急退三尺,却见星云咬着下唇,下巴扬起,身体剧烈颤抖,一声压抑的轻呼溢出唇间。随后,她的头无力地低垂,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脸上,剧烈起伏的肩头,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星云似乎终于察觉到身旁的动静,猛地抬起头。看清是云宝后,眼中先是闪过惊喜,身体下意识地挺直,可下一秒,笑容便僵在脸上。她慌乱地躲避着云宝的目光,匆匆从榻上起身,脚步虚浮,险些跌倒。她一边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一边咽了咽口水,声音发颤:“我..... 我去给你...... 准备早点.......”
望着星云落荒而逃的背影,云宝呆立原地,满心疑惑。他挠了挠头,实在想不通,就在刚刚,星云到底怎么了。
云宝顾不上浑身酸痛,当即盘膝坐在地上,五心朝天开始调息。双目轻阖,神识在经脉间缓缓游走,尽管还达不到内观入微的境界,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屏障感却愈发清晰 —— 炼气期的门槛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可触,却又隔着一层薄纱。紧接着,他又将注意力集中在精神力上,仔细感受凝聚速度是否加快、强度是否提升、精神体的凝实程度与持续时间是否有所突破。
一番探查后,云宝心中大喜。幻境中的无数场恶战,让他的武道修为突飞猛进,距离炼气期仅一步之遥;而那些看似枯燥的精神力理论课程,竟也在潜移默化中,让他对精神力的掌控更加圆融无碍。最意外的收获,当属那根神秘黑棍的来历与修炼法门,这无疑是此次幻境之行最大的惊喜。回想起在幻境中的种种经历,无论是主幻境还是嵌套其中的小幻境,确实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每一处际遇都恰到好处。
正思索间,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星云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蒸腾的热气中,包子、馄饨的香气扑面而来。云宝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早点组合吗?他心头一暖,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星云将餐盘轻轻放在桌上,瞥见云宝直勾勾的眼神,耳尖瞬间泛红,慌乱地移开视线:“你....... 别这样....... 说说你在里面的事吧........”
落座后,云宝一边咬着松软的包子,一边将幻境中的经历娓娓道来。他刻意略去了与幻境中星云相处的片段,只挑战斗与修炼的部分讲述。星云听得入神,时而蹙眉,时而惊叹:“你这经历,和我当年在幻境里的遭遇倒是有几分相似。” 话锋一转,她眉间又笼上一层疑惑。
云宝见状,连忙问道:“你是有什么疑问么?”
星云托着下巴,沉吟道:“你说的...... 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哦?少了啥?” 云宝心中 “咯噔” 一下,表面却佯装镇定。
“故事怎么都是男主,女主呢?真的一个都没有?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有意不说?” 星云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云宝强装镇定地咽下口中的馄饨:“我一下子也没法说的那么详细,落下一点也正常吧?”
“这倒是。” 星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云宝突然想起先前的场景,试探着问道:“对了,你刚那是干嘛呢?”
“啊...... 哪个刚刚......” 星云的筷子 “当啷” 一声掉在碗里。
“就是你躺在那睡的时候,刚醒的时候,是咋了,做梦了?”
星云脸颊涨得通红,抓起桌上的帕子朝他扔去:“哎呀........ 大坏蛋........”
这一刻,幻境中青涩的 “星宝” 与眼前略显慌乱的星云,在云宝的脑海中渐渐重叠。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不再追问。
用完早点,云宝随意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差不多辰时两刻。”
云宝又追问:“今天周几?”
“周一...... 怎么了?”
“啊!” 云宝这才想起和殷科的约定,匆忙起身检查了一下装束,背上背包,朝着星云挥了挥手:“星宝再见。”
“星宝?.......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称呼这么熟悉.......” 星云喃喃自语,望着云宝远去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云宝一路狂奔出南黄秘境,在学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心急如焚地朝着殷科赶去。好在两地都在城南,不到半个时辰, 出租车便稳稳停在了目的地。
晨光透过会议室的百叶窗,在长桌表面投下斑驳光影。云宝推开会议室的门,瞬间察觉异样 —— 往日早会里站成一圈汇报进度的场景消失不见,此刻所有人都坐在会议椅上,测试组的同事们甚至低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李峰管事端坐在主位,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金属腕表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云宝挑了个后排角落的空位,他刚落座,便听见前排传来窸窣响动,丹小青侧身回头,朝他眨了眨眼,梨涡里藏着笑意。还未等云宝开口询问,丹小青已经转身面向投影幕布,指尖轻点遥控器:“各位,快年底了,前段时间做的问卷调查大家也都参与了,我们今天对一些比较热门的话题展开讨论,各位可以畅所欲言。”
随着她的声音,屏幕上跳出柱状图表,顶端标着 “员工意见反馈 top10”。云宝摩挲着圆珠笔,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发言,渐渐拼凑出事情全貌:原来是殷科人力部门发起了 “建言献策” 活动,员工匿名提交意见后,由人力部汇总分类,按提及频次排序下发到各部门讨论,美其名曰 “倾听基层声音,优化组织生态”。
已经有了六年多工作经验的云宝,隐隐的感觉到,这是个坑。随着研讨的深入,果然验证了云宝的想法。
会议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在深棕色长桌投下惨白的光。云宝把笔记本摊在膝头,看着研发部管事李峰夹着皮质文件夹走进来,鳄鱼纹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像极了老式座钟的报时。三十多双眼睛跟着他移动,又在接触到他镜片后的目光时迅速低垂,仿佛受惊的鹌鹑。
“抱歉,路上处理了个紧急需求。” 李峰将文件夹重重拍在主位,金属扣撞击桌面的脆响让前排的韩玉真肩膀一颤。他解开藏青色西装外套,露出熨烫得能切豆腐的衬衫领口,“今天咱们不搞虚的,就聊聊匿名问卷里的大实话。” 他特意咬重 “大实话” 三个字,可云宝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摩挲着保温杯上 “天道酬勤” 的烫金字样 —— 那杯子去年年会特等奖,此刻杯盖却严丝合缝盖着,不知藏着什么秘密。
测试一组组长吴硕率先打破沉默,格子衬衫第三颗纽扣已经发白,显然洗过太多次。“李管事说得对,” 他扶了扶下滑的眼镜,镜片反光挡住眼睛,“自动化测试工具升级这条意见提得中肯。上周我们组跑压力测试,老系统崩了三次,小王连着通宵两天……” 他的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实习生小王,后者正疯狂在笔记本上记录,笔尖划破了纸。
云宝转着圆珠笔,在 “吴硕” 名字旁画了个问号。那条意见是他用匿名账号凌晨三点提交的,当时特意清空了浏览记录。此刻听吴硕把 “我们组” 说得如此亲热,倒像是他亲手写的一样。他抬头时,正撞见测试二组组长吕琳对着小镜子补珊瑚色口红,指甲上的法式美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工具升级是该提上日程,” 吕琳合上粉饼盒,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不过玉真啊,” 她突然转头,吓得韩玉真钢笔掉在地上,“采购流程你还不熟悉,要走财务部、It 部、分管副总三层审批,没三个月下不来。年轻人还是要多体谅公司难处,对吧?”
韩玉真盯着地上的钢笔,入职三个月来,她已经学会在吕琳说话时盯着对方嘴角那颗痣 —— 这样就不用直视她眼睛里的寒意。“嗯嗯,确实应该从长计议。” 她蹲下身捡笔,趁机擦掉额角的冷汗。
会议室后排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赵彤转动着马克杯,杯身 “优秀员工” 的烫金字已经斑驳。作为入职五年的老员工,她太熟悉这种场面了。去年她提的 “减少无效会议” 建议,后来变成了每周固定的 “跨部门沟通茶话会”,每次都要耗掉整个下午。她在笔记本上画了个被锁链捆住的嘴巴,又迅速用橡皮擦掉,改成 “完全同意吕组意见”。
李峰手指有节奏地叩击桌面,像在敲打摩斯密码。“既然说到流程,”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绩效考核、加班补贴、弹性工作制这三项,投票数最高。哪位勇士先来开个头?”
长桌尽头的张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印着《赛博朋克》图案的卫衣随着肩膀抖动。作为程序员,他上周刚算出自己的加班时薪比法定标准低了 40%。“我…… 我觉得,”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绩效考核的评分标准,能不能…… 再透明一些?”
“透明度确实重要!” 测试三组组长许文华立刻接过话头,袖口的机械表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他推了推眼镜,从文件夹抽出一张 A4 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公式,“不过小张啊,评分是为了激励大家成长。你看你负责的模块,代码质量分从 75 提到 85,这就是进步嘛!”
云宝看着那张纸,知道所谓 “代码质量分” 不过是组长一句话的事。张阳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当然记得,那 10 分的提升是连续两周睡在公司换来的,而许文华作为组长,从未在凌晨来过办公室。
“许组说得在理,” 测试四组组长罗铭的寸头泛着青光,这位前军人出身的管理者拍了拍保温杯,“我带过的兵里,能吃苦的最后都当了骨干。年轻人,吃点苦是好事。”
韩玉真望着他的杯身上 “退伍不褪色” 的贴纸,想起自己父亲也是军人,但父亲绝不会让她 “自愿” 加班到凌晨。“其实我觉得加班补贴……” 她刚开口,就被吕琳的笑声打断。“玉真啊,” 吕琳的口红在灯光下鲜艳得近乎刺眼,“你转正答辩时说‘愿意为公司奉献’,这就是奉献的机会呀!” 她转头看向李峰,眼里带着谄媚的笑,“李管事您说呢?”
李峰笑着点点头,开始分发便签纸。“每人写条具体建议,不用署名。” 他晃了晃玻璃碗,“我保证直接送到高层手里。” 纸张传递的沙沙声中,云宝观察着四周:赵彤咬着笔杆,最终写下 “希望打印机旁放盒回形针”;韩玉真画了个笑脸,旁边写 “建议每月生日会”;张阳折了个方方正正的纸团,里面一片空白。
当最后一张便签落入碗中,李峰摇晃着碗,纸张碰撞的声音像极了骰子在赌桌上滚动。“很好,”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散会前提醒大家,职场是个大家庭,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他特意在 “收不回去” 上加重语气,张阳的手指猛地攥紧卫衣衣角。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赵彤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起老家的麦田 —— 那里的风能吹散所有谎言,而这里的空气只会让真话窒息。她摸出手机给丈夫发消息:“今晚加班,别等我吃饭。”
“对了,” 李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位同事提‘禁止领导占用会议室谈私事’,这个意见很有意思。” 他敲了敲玻璃碗,“是谁提的,会后可以单独聊聊。”
空气瞬间凝固。张阳的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色,他想起上周三,正是在第三会议室门口,听见李峰在电话里谈供应商回扣的事。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背上,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我突然想起有个紧急 bug 要处理!” 他几乎是逃命似的冲出了会议室。
吕琳望着他的背影,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击。云宝不用看也知道,她在记录:“张阳,负面意见,重点关注”。
会议临近尾声时,不知谁起的头,话题转到了茶水间的咖啡机。“昨天接的美式,喝出一股板蓝根的味道。” 陈宇的抱怨引发一阵轻笑,紧绷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些。吴硕提议成立 “咖啡角管理小组”,许文华建议按工龄分摊费用,罗铭则说可以用加班时长兑换咖啡积分。
云宝听着这些讨论,想起大学时的小组作业 —— 当所有人都在回避核心问题时,无关紧要的琐事就成了最好的遮羞布。他抬头看向李峰,后者正认真记录着,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像极了渔夫手中的钓线。
“李管事,” 赵彤突然开口,“打印机经常卡纸的问题,能不能优先解决?上周我打印测试报告,浪费了三盒 A4 纸。”
“马上安排!” 李峰立刻回应,脸上堆满笑容,“赵姐提的都是务实的建议,以后要多沟通!”
赵彤笑笑,没有再说话。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被贴上了 “务实派” 的标签,而像张阳那样的人,已经成了 “刺头”。职场就像一个巨大的分拣机,会自动把人归类,贴上不同的标签。
散会时,云宝故意放慢动作。他看见李峰和四位组长围在桌前,吕琳正在用红笔给便签分类:赵彤的 “回形针” 被归到 “行政类”,韩玉真的 “生日会” 放在 “员工关怀”,而张阳的空白纸团单独放在一边,上面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云宝,” 吕琳经过他身边时,香水味混合着咖啡渣的味道扑面而来,“年轻人要积极参与讨论,光记笔记可不行。” 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云宝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各种符号和箭头,像一幅无人能解的密码图。
电梯间里,赵彤凑近云宝,压低声音说:“看到那些红笔了吗?五年前我提‘增加带薪病假’,现在请病假要三甲医院的诊断证明和部门审批。” 电梯门打开,里面挤满了抱着文件夹的人,有人在讨论 “李管事新买的定制西装”,有人抱怨 “罗组又要查代码注释”。
云宝望着电梯镜面中被切割成碎片的自己,忽然想起会议室里那个透明的玻璃碗 —— 那些写满真话或谎言的便签,终将成为某些人手中的筹码,用来衡量每个人的 “忠诚度” 和 “威胁值”。走出写字楼时,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血色,韩玉真追上赵彤,手里还攥着那张画着笑脸的便签。“赵姐,这些真的会送到高层手里吗?” 她的声音带着不安。
赵彤看着远处川流不息的车流,叹了口气。“会的,” 她顿了顿,“不过不是用来解决问题,而是用来记住提问题的人。”
午饭后的办公室弥漫着困倦气息,空调外机嗡嗡作响,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众人没精打采的脸。老贾把转椅滑到云宝工位旁,金属滚轮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他扯出个略显生硬的笑容:“上午那会开的会,你咋看?”
云宝指尖在键盘上虚点两下,装模作样沉吟片刻才开口:“我手头急事多,一直盯着手机处理文件,都没咋顾上听。” 说着晃了晃锁屏界面还亮着的工作群聊,屏幕蓝光映得他表情模糊。
“高啊!下次我也学你这招。” 老贾一拍大腿,塑料椅跟着发出吱呀声。他探着身子压低声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哎?不是说要征集单位建议吗?”
“建议?” 云宝转着圆珠笔,笔杆在指间转出残影,“您觉得能当真?”
老贾嗤笑一声,伸手抹了把脸,眼角皱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疲惫:“老弟,听过‘陛下英明、臣罪当诛’没?提意见就是给领导表忠心的幌子,当真你就输了。”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给领导端茶的实习生,喉结动了动,“在咱们殷国,做事哪是靠本事?哄人开心比专业技能管用,情绪上头了规矩就是摆设。也就那帮‘正式工’能靠着铁饭碗混日子。”
云宝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老贾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对着虚空抱怨:“你看,多少技术骨干想较真,最后要么被磨平棱角卷铺盖走人,要么自己爬上高位 —— 可没带过团队啊,能咋办?还不是捡起当年最恨的那套手段接着管,一代接一代,烂摊子越摊越大。”
“贾哥,您这看得透彻。” 云宝关掉跳出的广告弹窗,屏幕暗下来的瞬间,映出老贾两鬓新添的白发。
“透啥彻,” 老贾抓起搪瓷缸猛灌一口凉茶,“这都是拿青春喂了狼,才嚼出来的教训。” 他把转椅滑回原位,椅背撞在桌角发出闷响,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窗外蝉鸣聒噪,阳光照在积灰的空调外机上,泛起刺目的白光。
键盘敲击声在出租屋里断断续续响了三个月,云宝终于合上电脑,长舒一口气。转正答辩通过的邮件躺在收件箱最上方,红色的未读标记刺得他眼眶发酸。这三个月,他白天对着电脑屏幕调试代码,深夜就着台灯研读修炼典籍,神经绷得像根随时会断的弦。好在春节假期即将到来,总算能松松这口气。
殷国的春节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整整七天的长假足够好好歇一歇。云宝盯着日历上圈出的日期,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边,盘算着假期安排。都城这几天正举办灯会,夜市上的糖画、灯谜倒也有趣,但他更惦记鹿城老家。石晶晶去年提过,想在春节前把老宅的窗花换新,要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帮忙,不知会换来怎样惊喜的表情。
假期第一天,坐在出租屋的书桌前,桌上摆放着两个东西,让云宝的内心无比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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