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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二十一年,冬。
扬州,瘦西湖畔的王家府邸。
雪后初晴,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家族百年积累的豪富。
温暖如春的书房内,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龙涎香和陈年书卷混合的独特气息。
王宗坐在铺着厚厚白狐裘的太师椅上,身上盖着锦被,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参茶。
他已经很老了,皇帝准许他回到老家颐养天年。
眼窝深陷,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只有那双眼睛在偶尔抬起时,才会闪过一丝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世情。
作为王家的第四代,他早已不过问任何具体事务,他的兄长,也就是王家的第四代家主,王晓,已经去世,家族的日常,由他沉稳的长子,王家第五代家主王景打理。
但王家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从“甘露之变”的尸山血海中,将整个家族硬生生拖出来的叔父,不容小觑,很多事情都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王景恭敬地站在一旁,轻声汇报着这个月商号的账目。
“叔父,上个月,我们与大食国商人的丝绸交易,又赚了三万贯。我们在泉州港的船队,也已经准备就绪,只待开春,便可再次远航……”
王宗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
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一份份来自京城和各地的密报上。
这些情报,比金银更贵重,是王家耗费了无数金钱和人脉,才建立起来的眼睛和耳朵。
【京兆府,民户逃亡过半,税赋十不存一。】
【河朔三镇,节度使私自募兵,甲械精良,已逾十万。】
【神策军,将校贪腐成风,克扣粮饷,士卒怨声载道。】
【剑南道,大旱,饿殍遍地,有盗匪聚啸山林。】
……
一条条冰冷的情报,在王宗(王秀)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与扬州的歌舞升平截然不同的,末世般的凄惨画卷。
他(王秀)知道,会昌中兴,不过是落日前的回光返照,他救不了大唐。
他现在想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末日到来之前,为王家,打造一艘足够庇护住所有人的堡垒。
距离那场席卷天下的黄巢起义,还有十年。
时间,不多了。
“景儿。”王宗沙哑地开口。
“叔父,孩儿在。”王景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用你的名义通知下去,今晚召开家族最高会议。所有在扬州的,王家第四代、第五代的嫡系子弟,一个都不能少。”
王景心中一凛,但他不敢多问,立刻应道:“是,叔父。”
当晚,王家祠堂。
灯火通明,气氛却庄严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
祠堂正中,王缙、王徽、王佑、王策等人的灵位,静静地陈列着。
王宗坐在最上首,他的侄子王景,以及几个弟弟的儿子,王家的第四代核心成员,分坐两侧。
他们的下面,则是王家的第五代,十几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他们大多在江南长大,过着锦衣玉食,吟诗作对的富贵生活,从未经历过真正的风浪,此刻看着祠堂里这凝重的气氛,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解和茫然。
“今日召集你们来,是有一件关乎我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宣布。”
王宗(王秀)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生死存亡?年轻的子弟们有些不以为然,但岁数大些的人脸色都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祠堂里落针可闻。
王宗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侄子王景的身上。
“从明日起,王家在北方的所有产业,除了必要的情报据点,全部收缩,变卖。”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王景同样脸色大变,忍不住出声道:“叔父!万万不可!我们在北方的盐铁、布匹生意,每年至少为家族带来十万贯的利润!若是全部变卖,我王家的根基,等同于断了一半啊!”
“是啊,三伯!为何要如此?”一个年轻子弟也壮着胆子问道。
王宗(王秀)没有回答他们,而是继续用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着一道道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命令。
“变卖产业所得,以及家族库藏的所有金银,全部用来做三件事。”
“第一,向各地驻军,尤其是那些边镇的节度使,不计成本地购买兵器、盔甲、弓弩、战马。有多少,买多少!”
“第二,在江南大量囤积粮食、食盐、药材和布匹。将我们所有的粮仓,全部填满!”
“第三,以商号护院的名义,招募流民和退伍老兵,组建一支不少于三千人的护院武装。聘请最好的教头,给他们最好的待遇,日夜操练!”
整个祠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王宗这一连串疯狂的命令,给震得目瞪口呆。
收缩产业,囤积粮食,购买兵器,组建私军……
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要造反吗?!
“叔父……”王景的声音都在发抖,“您……您这是……”
“我还没说完。”王宗打断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酷。
“从明日起,所有王家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丁,无论嫡庶,每日都必须进行两个时辰的习武和体能训练。同时,必须学习基础的兵法和队列之术。”
“所有在地方为官的王家子弟,三年之内,必须全部挂印封金,辞官返回扬州。若有不从者,从族谱中除名!”
“最后,”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将我们扬州的这座祖宅,推倒,重建!”
“我要在临死之前,看到一座全新的,足以抵挡大军围攻的易守难攻的堡垒!”
王宗的最后一句话,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疯了!
叔父(叔祖)一定是疯了!
“叔父!您到底要做什么?您若是不说清楚,恕孩儿……恕孩儿难以从命!”王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公然质疑了这位一生未娶,为王家操劳的老人。
他知道,这些命令一旦执行,王家,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王宗(王秀)看着他,没有生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景儿,你附耳过来。”
王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将耳朵凑了过去。
王宗(王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王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叔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久,他才缓缓地,跪倒在地,对着王宗,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孩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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