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一南一北,两支奇异的队伍,同时出发了。
从开封出发的,是为永宁郡主送嫁的仪仗队。这一次,队伍的规模比上次更加庞大,为首的竟是当朝的礼部尚书裴正。皇帝的赏赐,装了整整一百车,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那排场比嫁真正的公主还要风光。
天下人都看明白了,这是皇帝在向所有人,尤其是向那位新晋的“格物侯”,表达他无以复加的“恩宠”。
仪仗队一路吹打着和永宁郡主的队伍汇合在了一起。
凤辇之中,永宁郡主赵婧正静静地靠在软垫上。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见到火器时的惊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一种近乎于认命的平静。
她还记得,出发前皇帝秘密召见了她。
没有过多的言语,皇帝只是亲手为她倒了一杯酒,然后告诉她:“从今往后,你就是王家的人了。你的荣辱,与王家休戚与共。但你也要记住,你的根,在赵家,在开封。”
她听懂了。
皇帝的意思是,如果王家安分守己,她就是尊贵的侯爵夫人,是皇室与王家友谊的象征。如果王家有异动,那她……就是那柄悬在王澈头顶的剑,也是第一个会被牺牲的祭品。
她是一颗棋子,一颗被包裹在无尽荣华富贵之中的的棋子。
她的目光,落在身边的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上。那是她临行前,皇后悄悄塞给她的。里面不是什么珍贵的首饰,而是一只制作精巧的信鸽,以及几卷薄如蝉翼的特制纸张。
赵婧轻轻抚摸着木盒,心中一片冰凉。
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她将是皇帝安插在王家的一双眼睛。
……
与此同时,从扬州出发的,是一支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车队。
十辆普通的青布马车,前后只有几十名王家护卫押送。车上,坐着的是王澈精心挑选的十名“大匠”,以及他们携带的“行李”。
为首的,是科学院的一名资深匠师,名叫王德。他四十多岁的年纪,沉默寡言,一双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伤疤。
临行前,王澈亲自为他们十人送行。
地点就在科学院那台巨大的三号蒸汽机旁。
王澈没有说什么“忠君报国”的废话,他只是指着那台正在平稳运转,发出沉雄有力的轰鸣声的新机器,对王德说道:“德叔,到了开封,皇帝会问你们,蒸汽机是什么。”
“你就告诉他,你们造的就是这东西。”
王德看了一眼那台崭新的、结构复杂无比的三号机,又想了想自己脑子里记下的那份老旧的二号机图纸,默默地点了点头。
“皇帝会问你们,怎么才能造出更好的蒸汽机。”
“你就告诉他,需要更好的铁,更好的煤,更好的工匠。至于怎么炼出更好的铁,怎么找到更好的煤,怎么培养更好的工匠……你就说,你们也不知道,你们只是照着家主给的图纸干活的匠人。”
“他要是逼你们呢?用家人的性命威胁你们呢?”王澈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王德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他的笑容,朴实而坚定。
“家主放心。我们的家人,都在坞堡里,有家主护着,比在开封皇宫里安全一百倍。我们这条命,是王家给的。到了那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们心里有数。实在不行,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我们还当王家的匠人。”
王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我等你们回来!”
他看着这十个家族最忠诚的子弟,心中清楚,他们此去,名为“大匠”,实为“质子”。他们将用自己的智慧和忠诚,在开封为王家布下一座巨大的迷魂阵。
皇帝以为他得到的是屠龙之术,但实际上,他得到的只是一个龙的玩具。一个能让他沉迷其中,耗费无数资源和精力,却永远也摸不到核心的玩具。
而王家,将利用他沉迷于这个玩具的时间,去完成真正的“屠龙”。
车队缓缓驶出扬州城。
王德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高耸的坞堡。他知道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车队行了数日,在渡河时,与南下的皇家仪仗队,不期而遇。
官道并不宽阔,一边是浩浩荡荡、旗幡招展的皇家仪仗,一边是普普通通、风尘仆仆的商旅车队。
按照规矩,王家的车队,必须停在路边,所有人下车,跪伏在地,恭迎郡主凤辇通过。
王德带着其余九名工匠,老老实实地跪在泥地里,头也不敢抬。
巨大的凤辇,在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车里的王德,能闻到从凤辇上传来的、昂贵的熏香味。他甚至能听到车轮碾过地面时,那细微的声响。
而凤辇中的赵婧,也透过帷幔的缝隙,看到了路边跪着的那些人。
她看到他们穿着朴素的匠人服饰,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她知道这些人,就是王家献给父皇的“礼物”,是掌握着那种“神鬼之能”的神秘工匠。
她看着他们,他们跪在地上。
一个即将成为笼中鸟的公主,和一群即将走进另一座牢笼的工匠,在这一刻,擦肩而过。
他们的命运,因为两个男人的博弈,被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
凤辇走远了,王德才带着人,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重新上车。
“走吧。”他对着车夫,淡淡地说了一句。
马车继续向北。
车轮滚滚,碾过尘土,奔向那座名为开封的帝国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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