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皇城一角，一座新落成的院落，被高墙和重兵围得水泄不通。
这里，就是大宋皇帝赵匡胤寄予厚望的“格物院”。
院子中央的巨大工棚里，热火朝天。
王家派来的十名工匠，在数百名朝廷官员和禁军士兵的“监视”下，正不紧不慢地组装着一个巨大的钢铁怪物。
格物院的督造，是皇帝最信任的内侍总管卢斌。他每天都守在这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工匠们的每一个动作，试图从中学到一星半点的奥秘。
可他很快就失望了。
这些王家的工匠，干活的时候，几乎从不交谈。他们用的工具，都是从扬州带来的，奇形怪状，外人根本看不懂。他们组装的每一个零件，都像是早就刻在脑子里一样，拿起来就装，严丝合缝。
他们带来的所谓“图纸”，卢斌也偷偷看过。那上面画的，只是一些简单的结构示意图，关键的尺寸、材料配比，一个字都没有。
他试过用高官厚禄去收买，用美酒女人去腐蚀。
为首的那个叫王德的老匠人，只是嘿嘿一笑，收下东西，然后该怎么干活，还怎么干活，嘴里一个有用的字都吐不出来。
卢斌也试过威胁，暗示他们如果不“尽心”，他们远在扬州的家人，可能会有麻烦。
王德只是把手里的锤子往地上一放，梗着脖子说：“卢总管，我们就是一群干粗活的，家主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您要是觉得我们不尽心，那您跟我们家主说去。我们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您信不信，明天扬州港口，就一粒米都运不出来？”
一句话，把卢斌噎得半死。
他知道，这些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们根本不怕死，因为他们相信，出了事王家会为他们报仇。
无奈之下，卢斌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仿制上。他命令格物院里，大宋自己最好的工匠，在旁边搭起另一座工棚，王家工匠装一个零件，他们就仿制一个零件。
两个月后，在耗费了无数珍贵的铜铁之后，两台一模一样的“水火大力机”，终于同时宣告完工。
消息传到宫里，赵匡胤龙颜大悦。
他亲自带着满朝文武，来到格物院，要亲眼见证这“神物”的诞生。
在王德的指挥下，王家工匠们开始生火，加煤。很快，他们造的那台蒸汽机，就发出沉稳而有力的轰鸣声，巨大的活塞上下运动，带动着水泵，将一股粗壮的水龙，喷上了十丈高空。
“好！好啊！”
赵匡胤看着那道冲天而起的水龙，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地鼓起掌来。满朝文武，也跟着山呼万岁，谀词如潮。
“卢斌！”赵匡胤大笑着，指着旁边那台大宋工匠仿制的机器，“让咱们自己的也动起来！让朕看看，我大宋工匠的本事！”
“是，陛下！”
卢斌激动地一挥手，大宋的工匠们，也学着王德的样子，开始手忙脚乱地生火，加煤。
炉火越烧越旺，仿制的蒸汽机，也开始震动起来，发出“哐当哐当”的怪响。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轰——”
一声巨响，那台仿制的机器，猛地一震，活塞，竟然真的开始动了！虽然看起来，比王家那台要迟滞和费力得多。
一股水流，也从水管里喷了出来。
只不过，那水流，只有手臂粗细，喷了不到五丈高，就软绵绵地落了下来，像个撒尿不利索的老头。
而且，还没等赵匡胤脸上的笑容完全凝固，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砰！”
一声刺耳的爆响，从仿制机的一个管道连接处传来，一股灼热的蒸汽，夹杂着黑水，猛地喷射而出，吓得周围的工匠和官员，鬼哭狼嚎地四散奔逃。
紧接着整台机器，就像得了哮喘病一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活塞越动越慢，最后“哐当”一声，彻底停摆了。
现场，一片死寂。
赵匡胤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比哭还难看。
满朝文武，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生怕皇帝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只有王家那台蒸汽机，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轰鸣着，那道强劲的水龙，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绚丽的彩虹，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旁边那个不争气的“山寨货”。
“王德！”赵匡胤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是怎么回事！”
王德慢悠悠地走上前来，装模作样地围着那台罢工的机器，敲了敲，摸了摸，然后一脸“为难”地跪下。
“回陛下，这……这小的也说不好。”
“这水火大力机，就像人的身子骨，看着都一样，但有的人生来就壮实，有的人生来就体弱。这机器的‘脾气’，也各不相同。”
“我们王家这台，是家主亲自督造，用的都是从东瀛运来的百炼精钢，烧的也是上好的无烟煤，伺候它的工匠，都是跟了它好几年的老人，所以它‘脾气’好，听话。”
“至于这台……”他指了指那台趴窝的仿制品，“小的看，它这‘筋骨’，似乎有些软，吃的‘口粮’，也有些杂。这刚‘生’下来，就让它干这么重的活，它……它闹点脾气，也……也是正常的。”
一番话，说得赵匡胤面红耳赤。
什么叫“筋骨软”？不就是说朝廷炼的钢不行吗？
什么叫“口粮杂”？不就是说大宋的煤不行吗？
什么叫“闹脾气”？这分明就是在说，没有你们王家的人，这东西就是一堆废铁！
他想发作，却找不到任何理由。人家王德，已经帮他把机器造出来了，而且也动了。现在出了问题，人家也给了解释。你总不能因为自己造的“儿子”不争气，就去砍了别人家那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吧？
“那……那可能修好？”赵匡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能，能！”王德连忙点头，“就是得费点功夫，慢慢调理。这东西，娇贵着呢。陛下放心，有我们十个在，保证把它伺候得妥妥帖帖的。”
赵匡胤的肺都快气炸了。
他终于明白了。
王家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格物之学”。
他们给他的，是一个需要他们王家人，才能伺候的“铁祖宗”！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鱼，结果只是得到了一个需要王家人才能打开的鱼罐头！他不仅没能摆脱对王家的依赖，反而被套得更深了！
“好……好……好……”赵匡胤连说三个“好”字，猛地一甩袖子，“卢斌！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让格物院的匠人，把这调理的本事，给朕学会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憋屈，离开了格物院。
赵普跟在他身后，看着皇帝那气得发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场技术上的较量，第一回合，大宋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将一封密信，交到了赵普手中。
“相爷，扬州来的信。”
赵普展开信，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是永宁郡主的笔迹。
“他给了我一本星图。”
赵普看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陷入了沉思。
星图？
王澈那个小子，不给郡主金银珠宝，不跟她谈情说爱，却送她一本星三百六十五天的星图？
他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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