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归途的林间小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夜风拂过树梢,带起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大地低沉的呼吸;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啼鸣,在寂静中划出清冷的弧线。
苏雯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咔嚓”脆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这林间沉睡的魂灵。
苏雯敏锐地察觉到凌笑的沉默,那不是疲惫或戒备,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的内省。
她没有开口打扰,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侧,用自己的存在给予无声的陪伴。
她的手臂偶尔擦过他的衣袖,布料摩擦的触感微弱却真实,像一根细线,悄然维系着两人之间的情感纽带。
凌笑的脚步很稳,踏在松软的泥土上,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印痕,又被夜露悄然抚平。
但他的心神却早已飘回了圣湖之畔,反复回味着方才那一次看似简单的“设定”。
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触感——那不是温度,也不是电流,而是一种近乎于触摸到现实纹理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震颤,仿佛他曾用手指轻轻拨动了一根无形的琴弦,整片宇宙都在那一瞬微微共振。
献祭情绪,是与系统进行的一次能量交换;献祭物品,是利用其承载的“概念”来换取具体的功能。
那些行为,无论多么强大,本质上都像是在一个既定的游戏框架内,使用高权限的玩家指令。
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游戏的“后台代码”。
他没有创造出火焰,也没有召唤来雷霆,他只是轻轻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在“净化”这个概念的底层逻辑上,添加了一行新的注解。
这个行为本身,没有激起任何能量的涟漪,却让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战栗。
耳边仿佛响起了一种极低频的嗡鸣,如同远古钟磬余音,在颅骨深处震荡;皮肤泛起一阵阵鸡皮疙瘩,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牵引。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创世般的力量感。
可紧随其后的,并非狂喜或自负,而是一种几乎要将他脊梁压弯的沉重。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进行推演。
如果今天他设定的规则不是“净化可驱散怨念”,而是出于善意,设定一个“在这片区域内,无人可以撒谎”的规则呢?
听起来很美好,一个充满真诚的乌托邦。
但很快,凌笑就想到了无数可怕的后果:夫妻间善意的谎言被戳破,导致家庭破碎;卧底的探员因无法说谎而暴露身份,惨遭杀害;医生无法用委婉的言辞安慰绝症病人,带来的是彻底的绝望。
他又想,如果设定“所有暴力行为都将受到惩罚”,那么,正当防卫算不算暴力?
士兵保家卫国算不算暴力?
甚至……他自己清理那些扭曲的污染物,算不算暴力?
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他心头凿开一道裂缝,灌入刺骨的寒风。
听觉仿佛被抽离,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自己心跳的轰鸣,一下又一下,沉重如鼓。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绝对的权力,哪怕初衷是纯善的,也必然会通向绝对的灾难。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个体,能够洞悉一个规则变动后,所引发的无穷无尽的连锁反应。
世界是一个精密到极致的生态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今天拨动的,就是那根最根本的“头发丝”。
就在他越想越深,几乎要陷入一种对自身力量的恐惧与怀疑的漩涡中时,一道冰冷而清晰的意念流,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宿主已解锁并初步应用‘区域规则微调’权限。提醒:权限越高,对世界干预越深,需越发恪守‘平衡’与‘最小影响’原则。过度干预将导致世界因果链紊乱,产生不可预测的反噬。请谨记,系统的存在旨在维系世界的存续与平衡,而非满足宿主的个人意志。避免因个人好恶随意重塑世界,那将走向‘主宰’,而非‘守护’。”
这突如其来的警示,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凌笑脑中的迷雾。
它没有提供答案,却精准地验证了他所有的担忧。
“平衡”与“最小影响”……“主宰”与“守护”……这两个词组的对比,让他瞬间醍醐灌顶。
两人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地,篝火噼啪作响,火星跳跃着升空,如同微小的萤火虫;火焰的暖意扑在脸上,带着木柴燃烧特有的焦香与干燥的热浪。
苏雯递给他一个装着热水的金属杯,杯壁温热,金属的凉意早已被水温覆盖,掌心感受到的是一股缓缓渗透的暖流,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让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你好像……从湖边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苏雯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像晚风掠过水面。
凌笑接过水杯,抬起头,迎上苏雯关切的目光,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我究竟应该做什么。”
“做什么?”苏雯有些不解,“你不是一直在做吗?解决污染,保护大家,你做得很好。”
“不,那不一样。”凌笑摇了摇头,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将那份沉重的感悟清晰地表达出来,“以前,我把自己当成一个‘清道夫’。哪里脏了,我就去哪里打扫干净。后来,随着能力变强,我又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管理者’,主动去规划,去建立秩序,去避免问题的发生。”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深邃:“但今天我才明白,无论是‘清道夫’还是‘管理者’,都站错了位置。这两种角色,都把自己摆在了世界之上,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强行修正它、改变它。这是一种傲慢,一种对世界自身演化规律的无视。”
苏雯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凌笑此刻话语中的分量,这是一种触及灵魂本源的思考。
“这感觉就像……一个凡人突然被塞进手里一支能改写现实的笔。”凌笑看着跳动的火焰,缓缓说道,“他最先想到的,可能是画出金山银山,画出绝世美人。可他很快就会发现,每一个笔画,都可能导致整个画卷的崩塌。我今天,就体会到了握住这支笔的感觉。它让我畏惧。”
“所以,你找到了新的答案?”苏雯轻声问。
“一个想法,还不成熟。”凌笑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而明亮,“也许,我的角色不应该再是那些了。我应该是一个‘守望者’。”
“守望者?”苏雯咀嚼着这个词。
“对,守望者。”凌笑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守望者的职责,不是去清理,也不是去管理。而是观察,理解这个世界,包括它的生态系统、社会系统,是如何自行运转,如何自我修复的。我们要相信它本身就拥有强大的韧性。”
“我们的工作,只在最关键、最必要的时候,当这个庞大的系统因为某些‘恶性bug’,比如大规模的污染源,而即将陷入恶性循环、无法靠自身力量摆脱时,才去介入。而且,这种介入必须像最高明的外科医生一样,用最巧妙、最不影响其自然演进的方式,轻轻地推一把,切除那个病灶,帮助整个系统回到它原本健康、更有韧性的轨道上。”
他看向苏雯,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者的光芒:“不是强行扭转它的方向,而是顺势引导它恢复如初。这才是‘守护’的真意。我们不是神,不能扮演造物主。我们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它的免疫细胞,而不是它的大脑。”
听完这番话,苏雯久久没有言语。
她看着眼前的凌笑,忽然觉得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凌笑是一柄锋利无匹的剑,那么此刻,他更像是一片深邃无垠的海。
锋芒尽数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包容万物的厚重与智慧。
她终于理解了他从圣湖回来后那份沉默的重量。
那是一次力量的飞跃,更是一次心灵的蜕变。
“我明白了。”苏雯的嘴角,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守望者……这个定位,很好。”
得到她的认同,凌笑也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明确了前路的方向,让他原本因巨大力量而产生的惶恐,转化成了一种更加沉稳、也更加清醒的责任感。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掌心的纹路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这双手,现在拥有了微调世界规则的能力。
而一个合格的守望者,绝不能随心所欲地动用这种力量。
仅仅拥有一个崇高的理念是远远不够的,它必须被量化,被规范,成为不可逾越的铁则。
在为这个世界制定任何规则之前,他必须先为自己立下第一条,也是最根本的戒律。
那种拨动世界因果之链的沉重回响,仍在耳膜深处低鸣,如同永不消散的钟声。
待苏雯入睡后,凌笑悄然闭目,意识沉入深处。
“系统,”他的声音在思维中低沉而肃穆,不再有丝毫的轻松,“为我建立一套新的行动准则,将其设为最高优先级。所有‘规则级’干预,必须严格遵守。”
他的思维在高速运转,过往的一切知识与见识,此刻都化为了构建自身枷锁的基石。
“第一,必要性原则。”他逐字逐句地说道,仿佛在立下某种神圣的誓言,“我的干预对象,必须是那些对地球生态或人类文明具有不可替代价值,且自身正处于极度脆弱、濒临消亡的自然或文化遗产。我不拯救个体,不干涉社会进程,我只守护那些一旦逝去,便永不再来的‘奇迹’本身。”
“第二,最小化原则。任何干预都必须是最低限度的。就像这次对珊瑚的改造,我们不追求创造一个刀枪不入的‘超级物种’,只提供一丝恰到好处的抗性,让它能在严酷的环境中获得一丝喘息之机,依靠自身的力量重新繁盛。我们的角色是辅助者,不是创造者。”
“第三,引导性原则。相较于强制性的‘禁止’或‘设定’,我更倾向于施加一种‘引导性’的规则。比如,与其设立‘此处禁止捕捞’的霸道法则,不如微调附近洋流,让鱼群自然而然地避开这片区域,或者增强此地生态的自我修复能力。要像一个高明的园丁,疏导、培育,而非像一个暴君,筑墙、下令。”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长期观察。每一次干预后,系统必须将该地点列为长期观察目标,持续追踪规则生效后的所有变化,评估其正面与负面影响,并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微调。我必须为我的每一个决定,负起永恒的责任。”
这四条原则,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被凌笑亲手为自己戴上。
他清楚,这并非软弱,而是一种更高级别的强大——源于自控的强大。
“就以这套准则为核心,”凌笑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系统,开始扫描全球。找出那些符合‘必要性’原则,亟需这种温和守护的关键节点。无论是亚马逊的某个濒危物种栖息地,还是撒哈拉深处即将被风沙彻底掩埋的古城遗迹。”
他的视野,在这一刻,真正超越了个人得失与恩怨情仇。
他不再仅仅是思考如何解决眼前的一个个麻烦,而是开始系统性地构想,如何为这个美丽、脆弱又充满奇迹的世界,编织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却能长久延续的保护网。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凌笑望着虚拟屏幕上缓缓浮现的、遍布全球的光点,轻声自语,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而最大的责任,是克制。”
他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也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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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过营地,篝火渐熄,唯有那一双双注视星空的眼睛,知道今夜有人触碰了世界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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