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凌笑的视线,苏雯的双眸调整了焦距。
那是一条被霓虹灯与奢侈品广告牌包裹的步行街,年轻的男女们脸上洋溢着节庆般的喜悦,手里提着各种印有外文标识的购物袋。
而在街角阴影里,一个穿着老旧环卫工服的老人,正默默地将一个被随意丢弃的奶茶杯扫进簸箕,他佝偻的背影与身后的流光溢彩形成了刺眼的割裂。
苏雯沉默了片刻。
她的声音在凌笑的耳边响起,字字清晰:“凌笑,根据我的社会模型分析,这种现象被称为‘景观社会’下的幸福感剥离。百分之九十的物质与话语权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制造出繁荣的假象,而另外大部分人,则在为维持这个假象的运转而耗尽心力。”
“不,不止是这样。”凌笑收回目光,眼神中的深邃转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带着苏雯转身,汇入熙攘的人潮,朝着他们下榻的酒店走去。
“这趟旅程,我们从南到北,穿越了十几个城市。我让你收集的,不只是环境污染的数据,还有网络上的那些‘声音’。把它们给我看看。”
回到酒店房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苏雯没有丝毫延迟,一面巨大的全息光幕在墙壁上展开,无数信息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光幕上,信息被精准地分门别类,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当代网络浮世绘。
第一个板块,标题是“奢侈的迷梦”。
画面上,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正对着镜头展示她新买的某外国品牌手袋,用夹杂着外语的腔调兴奋地解说:“为了拿下这个宝贝,我吃了三个月的泡面,还办了好几张信用卡,但一切都是值得的!背上它,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升级了!”下方的评论区,是一片整齐的“羡慕”和“有品位”,夹杂着少数“不值得”的质疑,但很快就被淹没在“你穷你嫉妒”的声浪中。
凌笑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第二个板块,“审美的囚笼”。
屏幕上快速闪过无数张经过高度美颜和滤镜处理的面孔,她们有着相似的尖下巴、高鼻梁和饱满的嘴唇,几乎都是对某个半岛国家流行偶像的拙劣模仿。
其中一个热门帖子,是一个女孩在分享自己“赴韩改头换面”的经历,详细描述了削骨、开眼角、垫鼻梁的痛苦过程,但结尾却写着:“虽然很痛,但看到镜子里这张完美的脸,我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帖子下面,无数年轻的女孩在询问医院、医生和价格,仿佛那不是一场高风险的手术,而是一次通往美丽天堂的朝圣。
凌笑的眉头微微皱起。
第三个板块,“彼岸的幻想”。
一个在“美国”留学的博主,正开着一辆租来的二手跑车,行驶在空旷的郊区公路上,镜头刻意避开了车身上明显的划痕。
他用一种过来人的优越口吻说道:“看这蓝天白云,感受这自由的空气!这里没有内卷,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要你努力,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视频的弹幕里,飘满了“这才是人生”、“好想去”、“国内太压抑了”之类的感慨。
苏雯在一旁标注出事实:该博主就读于一所社区大学,为支付高昂的生活费,每天在中餐馆后厨洗盘子超过六个小时。
凌笑的指节,已经开始泛白。
最后一个板块,苏雯将其命名为“‘润学’的喧嚣”。
这是一个庞大的线上社群集合,里面充斥着各种如何“逃离”的讨论。
人们分享着办理签证的技巧,讨论着哪个国家更容易留下,言语间弥漫着一种对自身环境的极度不屑与对外部世界的盲目向往。
他们将离开称之为“上岸”,将留下视作“沉沦”,字里行间充满了怨怼、焦虑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消极。
光幕关闭,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这些,就是我让你收集的‘现象’。”凌笑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以为自己清理环境污染,是在为这个文明的躯体排毒,但现在他发现,更致命的毒素,早已渗透进了文明的血液与神经。
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第二天,凌笑没有让苏雯规划任何观光路线,而是径直去了一座城市里最高档的购物中心。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作为一个纯粹的观察者,行走在琳琅满目的店铺之间。
很快,他就在一家国际运动品牌的专卖店里,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一个看上去像是大学生的男孩,拿起一双设计新颖、做工精良的国产运动鞋,对身边的女友说:“你看这款,新出的碳板跑鞋,评测说性能不输那些国外大牌,价格还便宜一半。”
他的女友瞥了一眼,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你疯啦?穿这个出去不被人笑死?牌子都没几个人认识。你看那边那双,虽然贵一点,但那是N牌的经典款,懂不懂什么叫档次?”
男孩有些尴尬地放下手里的鞋,最终还是被女友拉着,去刷卡买下了那双价格更高、但从技术和用料上都明显逊色的外国品牌鞋。
凌笑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那个男孩拿起国产鞋时眼中的欣赏,放下它时的无奈,以及那个女孩提起外国品牌时脸上那种与有荣焉的虚荣,像一根根针,刺痛了他的神经。
这绝不是孤立事件。
网络上的虚幻追捧与现实中的盲目消费,在此刻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凌笑的忧虑,如同乌云压城,沉甸甸地积攒在心头。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问题的本质。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文化不自信”综合征。
它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群体的集体迷失。
它像一种无形的力场,在潜移默化中扭曲着人们的价值观和审美观,让他们的精神脊梁在不知不觉中“隐性弯曲”。
他们看不到自身的优秀,反而将别人的标签当作自己的价值。
这种精神内耗,远比任何物质资源的损耗都更加可怕,它从根本上削弱了一个文明自我发展、自我革新的内生动力。
回到酒店,凌笑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庞大而充满活力的城市。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像是在对苏雯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苏雯,这些扭曲的认知,像一种慢性毒药。比起我们之前处理的那些看得见的工业废水和空气颗粒物,它们对文明根基的侵蚀,更隐蔽,也更危险。”
苏雯的语气同样凝重:“您的判断是正确的,凌笑。根据我的推演,这种基于信息茧房和文化模因的侵蚀,一旦形成规模,其影响力将呈指数级扩散。它会影响从个体消费选择,到产业技术路线,再到宏观战略决策的每一个层面。它的清除难度,远高于任何物理层面的污染物,因为它的存在……根植于思想。”
凌笑缓缓点头,他知道苏雯说得没错。
净化一条河流,可能需要几年;恢复一片森林,可能需要几十年。
但要扶正一根已经习惯了弯曲的脊梁,重塑一代人乃至几代人的精神自信,需要的时间和精力,将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天文数字。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火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个正在被那种“慢性毒药”侵蚀的灵魂。
凌笑久久地凝视着这片繁华,眼中最后的一丝迷惘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钢铁般的坚定。
这个文明的病,病在精神,病在骨髓。
他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发出了指令。
“系统,连接最高权限通讯线路。我有一个紧急提案,事关文明存续的核心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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