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逆生之塔·第二十二层 ·「回声摇篮」
乳白色的滑梯宛如一条被神只猛然拽长的胎盘脐带,自第二十一层的“乳名之狱”深处呼啸而出,将四人一把攫住,狠狠掷向更幽暗的胎宫。
没有风啸,没有失重的晕眩,唯有一颗心脏被温软而坚定的手掌缓缓攥紧——
一握,似春水轻漾;
二握,若夏雷暗涌;
三握,如秋潮倒灌——
随即,指缝骤张,心脏被放生在无边黑幕。
du——
四枚尚未被尘世听见的音节,在漆黑里炸裂成四簇幽微磷火。
火光摇曳间,他们齐刷刷坠地。
脚下铺展的是一片灰白的“回声平原”,天空低垂,像一面被众神以血拳反复捶击的古老铜鼓,锈迹与玫瑰色淤痕交织,发出暗哑而迟钝的回响。
平原没有一粒尘埃,没有一块砾石,唯有无垠的“回声棉”层层翻涌——
那是一团被梦呓反复漂白、介于雾与泡沫之间的幽灵絮语。
脚尖才触,它便发出柔软的“咯吱”,仿佛咬碎一颗在潮水里哭泣的饼干,碎屑仍是甜的。
每一步,都是向寂静投掷的细小陨石。
声浪被溅起,薄而晶亮,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四散;
涟漪迤逦,撞向低垂如铜鼓的天空,又被那面布满血锈的鼓皮狠狠掷回——
于是童声层层炸裂,回声生出回声:
“呀——”
“呀——呀——”
“呀——呀——呀——”
仿佛无数个被遗落的自己,在暗处齐声应答。
那声音像刚剪断脐带的婴儿,舌尖上还沾着羊水,却急不可耐地模仿宇宙,又偷偷把宇宙拆成零落的音节。
姜莱第一个俯身,指尖如破冰的船首,刺入回声棉。
噗——
一团灰白泡沫爆裂,像受潮的月亮被捏碎,溅出冷光。
光里浮起她妹妹的剪影,仅拇指高,嗓音细若蒲公英的血管:
“姐姐,拉我——”
姜莱的掌心先于意识伸出,可小人倏然坍缩,化作一声“呀”,像被风收回的奶音,重新缝进雾里。
“别被回声黏住。”
沈不归低声提醒。
他的刀鞘早已褪尽金属,只余一截冰棱,仿佛被寒冬削断的黎明,被他反握在指间,像一支尚未命名的笔,准备重写下一层梦魇。
“第二十二层,”
他顿了顿,声音薄得能割伤空气,
“名为‘回声摇篮’——”
规则如三枚倒悬的乳牙,钉在空气里滴血:
1. 凡被尘世遗忘的名字,皆在此层蜕为“回声幼体”,蜷成一粒会呼吸的雾卵;
2. 若胆敢应答,便须献上一场“婴啼仪式”,否则那雾卵将裂出千瓣,一瓣生一婴,永无餍足;
3. 仪式需四人同唱,每人只能吐出“一个从未被自己声带触碰过的音节”——像从体内摘下一颗未萌的乳牙。
“翻译一下,”
林野耸耸肩,皮肤下星屑的血管骤然亮起,一条兴奋得发抖的萤火蛇,
“咱们得即兴编出一首谁都没哼过的摇篮曲,哄睡一群由自己记忆碎屑拼成的半音小鬼。
——可别忘了,那群小鬼的嗓子,正是我们遗落在过去的回声。”
“关键在于,”
陆清言的声音像一截薄冰在暗处断裂,
“四个音节,必须互不相犯,更不能沾染任何已知语言的尘埃。
一旦逾矩,幼体便‘学舌’——
它们会把那粒违规的音节含在嗓子里,像含一枚滚烫的铜铃,
重重摇晃,层层放大,直至把我们的耳膜敲成碎雪。”
她尾音尚未落地,回声棉忽然怀胎。
噗。
噗。
噗。
噗。
四枚鼓包同时隆起,如同苍白大地在瞬间长出四颗心脏——
心跳尚未擂鼓,先有一缕奶白色的啼哭,从回声棉的最深处渗出来,像黎明前被挤碎的月光。
四团灰白泡沫同时炸开,迸溅成四座袖珍的暴风雪。雪核里,各跳出一枚巴掌大的小人——
1. 霜银小龙 Elorean,背脊横生一柄冰铸刀鞘,鳞片是碎裂的寒星,每一片都在滴落零度的光屑;
2. 墨黑锁心 dait,胸膛嵌着一枚幽暗心脏,跳动一次便漏出一把星屑,像倒翻的银河沙漏;
3. 铜绿铃胎 ceant,脐带仍系在雾的胎盘上,铃舌是一粒刚吐芽的翡翠,微风未起已先轻颤;
4. 紫火婴孩 dait,火焰凝作襁褓,焰心却冷得发蓝,眼角悬着一滴迟迟不肯坠落的琉璃泪。
四张小脸齐齐仰起,喉咙里吐出第一道婴啼:
“Yi——”
那声音像钝刀拖着碎玻璃划过长夜,
回声平原顿时被撕开四道漆黑的细缝——
裂缝边缘,奶白的雾与暗红的玫瑰天穹同时渗出鲜血。
“合唱——起。”
沈不归的声音低到尘埃,却在尘埃里开刃。
他半蹲,左掌覆冰棱,指腹一拨,挑出一粒从未经声带打磨的清冽高音:
“t???——”
音节像雪粒在刀脊上滚,刃口卷起寒光;霜银小龙眯眼,打了个奶嗝,碎冰鳞片叮当作响。
林野随即俯身,双指并拢抵唇,在锁孔般的齿间吹出一声带铁锈的爆破:
“q???——”
锁心小人胸口骤停,漏出的星屑被瞬间拧紧,像旋紧了一枚银河螺丝。
陆清言侧首,让耳环贴锁骨,喉头轻颤,一缕铜铃泛音袅袅升起:
“???——”
铃胎小人晃了晃,脐带在雾里悄悄绾成蝴蝶结,嫩芽铃舌轻吻空气。
姜莱阖眼,深吸,舌尖抵上腭,逼出一声极轻的鼻音——像火苗最后舔过灰烬:
“???——”
紫火婴孩眼角那滴悬泪终于坠落,却在触地前“嗤”地熄成一朵黑火花,灰烬里仍带温。
四声凌空,交织成一根透明的弦,
无声地穿过四枚幼体的锁骨,
把霜银、星屑、铜绿、紫火串作一串静悬的风铃,
在玫瑰色天穹下,轻轻——
不发出任何声音地——
摇晃。
风铃在死寂里缓缓上升,一寸、两寸,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脐带牵向更高处的子宫。
每升高一寸,幼体的轮廓便薄一分——霜银的鳞片化作冰屑、墨黑的锁心散作星尘、铜绿的铃舌碎成芽粉、紫火的襁褓萎成灰烬——四色微光凝成四粒炽白的种籽,倏然钉进低垂的铜鼓天幕。
叮——
无声的钉痕在穹顶蔓延,一线、两线、三线、四线,织出一枚从未被人类喉咙发出、也从未被任何字母表收留的符号:
“?”
它像一枚倒置的子宫,又像一枚未萌的獠牙。
符号落成,玫瑰天穹骤然一颤。
回声棉开始塌陷,像一场倒放的雪崩,又像乳白色的潮水被巨鲸吸回腹中。
雾浪尽退,露出一面横亘平原的铜镜——镜缘生满铜绿,镜心澄澈如新雪。
镜面内,时间逆流。
四个婴儿被倒放的人生在此刻重叠:
襁褓里的那一个正把眉心皱成一枚将要绽放的漩涡;
刚学会翻身的那个把脊背拱成一座小小的桥,试图跨越尚未命名的黑夜;
抓住第一缕阳光的那个,将光攥成温热的拳头,仿佛要把它重新塞回天空;
把手指塞进嘴里的那个,含糊的笑意像一粒未剥壳的麦芽糖,黏在嘴角,甜得发苦。
铜镜中央,浮起一行反向小字,像乳牙在牙龈里倒着生长:
【逆生之塔·第二十三层——“镜中乳牙”】
“下一层,恐怕得亲手拔掉自己嘴里那枚最初的月牙。”
林野用舌尖顶了顶虎牙,笑得像预谋换牙的孩子,又像刚偷到钥匙的小贼。
“或者,”
沈不归把话锋削得更薄,
“让那枚乳牙反过来拔掉我们。”
话音落地,铜镜旋起。镜面碎成一圈圈铜绿的涡纹,像被岁月拧开的唱片,放出无声的倒转摇篮曲。
退路已被漩涡嚼碎,四人只得十指相锁——指节贴指节,像第一次学步时彼此借力的幼兽——跌跌撞撞扑向镜心。
du——
背后,那四枚刚诞生的音节轻轻合拢,像母亲俯身在世界的耳畔,替宇宙说出第一句奶香味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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