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这座承载了李自成帝王梦想的“新顺”王都,在经历了短暂的、如同烟花般绚烂而虚妄的登基狂欢后,迅速坠入了一片死寂而诡异的沉沦之中。
暮春的风,本应带着暖意和生机,此刻吹拂过洛阳的街巷,却只卷起尘土和纸钱灰烬,带来一股混合着石灰消毒水、隐约尸臭和绝望气息的死亡味道。
城市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极其矛盾的、令人心悸的景象。
象征“新朝”气象的大红绸缎和崭新王旗,依旧高高悬挂在福王府的殿宇楼阁和主要街口,但那鲜艳的红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非但没有增添喜庆,反而显得格外刺眼、突兀,如同涂抹在苍白尸体上的劣质胭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不祥。
街市上,行人稀疏,且个个面色惶恐,步履匆匆,眼神躲闪,仿佛身后有无形的恶鬼追赶。
商铺十有八九紧闭,开张的几家也门可罗雀,货架上空空如也。
偶尔有全副武装、用布巾蒙住口鼻的巡逻兵士列队走过,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肃杀与压抑。
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取代了往日的市井喧嚣,唯有风过屋檐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厚重墙壁阻隔的哭泣与呻吟,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正在经历的惨痛。
这死寂的表面之下,是多重致命危机如同沸腾的岩浆,在疯狂地涌动、交织,即将彻底冲垮这座城池本就脆弱不堪的根基。
瘟疫,依旧在毫无怜悯地肆虐。
尽管苏俊朗竭尽全力,尽管李秀宁和她的医护们在炼狱中坚守,但缺乏有效组织、物资和全民共识的防疫措施,在汹涌的疫情面前,如同纸糊的堤坝,一触即溃。
死亡的数字仍在冷酷地攀升,从流民营到平民区,再到戒备森严的军营核心,死亡的黑影无处不在。
焚尸的黑烟虽因阻力重重而时断时续,但从未真正停止,如同这座城池垂死挣扎的呼吸,将不祥的灰烬洒满天空。
疫情,远未被控制,反而在混乱和绝望中,孕育着更深的灾难。
经济,已彻底崩溃。
“新顺王”政权赖以生存的掠夺型经济,在坐吃山空后,露出了它狰狞的本来面目。
物资极度匮乏,尤其是粮食和药品,已成为比刀剑更可怕的武器。
物价飞天,早已超出了任何正常人的承受范围,一枚银钱甚至买不到一捧掺杂沙土的麸皮。
黑市猖獗,人命贱如草芥。
民生凋敝到了极点,易子而食的惨剧虽未大规模发生,但饥饿和疾病正在悄无声息地收割着比瘟疫更多、更慢性的死亡。
这座城池的脉搏,已然微弱到几乎停止。
人心,彻底溃散。
最初的恐慌,已逐渐转化为一种麻木的绝望和积压的怨气。
军民对这位刚刚戴上王冠的“新顺王”和他的政权,失去了最后一丝信心。
牛金星散布的“妖法引瘟”的谣言,在绝望的土壤中疯长,苏俊朗成了众矢之的,而李自成和整个统治集团的无能、冷酷与自私,更是暴露无遗。
士兵开小差逃亡已成常态,百姓则用沉默的憎恨和消极的抵抗来回应一切政令。
维系政权最根本的纽带——认同与服从——已然断裂。
高层,离心离德。
福王府内,不再是同心同德的创业团队,而是猜忌与阴谋的温床。
李自成对苏俊朗的猜忌日深,在牛金星不断进献的谗言和残酷现实的双重作用下,他已渐渐将这位曾经的“奇才”视为不祥之源和潜在的威胁。
牛金星则步步紧逼,利用疫情巩固权位,排除异己。
苏俊朗被彻底孤立,空有救世之策,却无施行之权,甚至自身难保。
这个政权的核心,已然从内部开始腐烂。
然而,就在这内部危机即将总爆发的前夜,一个来自外部的、更加巨大而致命的阴影,正悄然逼近,其带来的威胁,远胜于城内的瘟疫与混乱。
一名隶属于赵铁柱麾下、对苏俊朗尚存忠诚的夜不收(侦察兵),冒着极大的风险,穿越了因瘟疫而松懈混乱的防线,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带回来一份血迹斑斑、字迹潦草却极其重要的情报。
情报的内容模糊,却足以让任何清醒的人脊背发凉:
关外,后金主力似有异动!
八旗劲旅频繁调动,大规模集结于辽西某处要地,秣马厉兵,意图不明。
但所有迹象都隐隐指向一点——
这支横扫辽东、让明朝精锐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其贪婪的目光,已然越过山海关,剑指中原这片因为内乱而变得虚弱不堪的肥肉!
这份情报,如同一道划破沉沉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隐藏在最深处的、也是最致命的危机。
内忧未平,外患已至!
而且是最凶残、最强大的外患!
暮色渐浓,苏俊朗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登上了那座由他亲手设计、曾寄托了无数希望的新建“军民医院”的楼顶。
这座洁白的建筑,如今在许多人因恐惧瘟疫而扭曲的眼中,已成了一座“不祥”的死亡之塔,无人愿意靠近。
他凭栏而立,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厉的绛红色,也给脚下这座千年古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薄纱。
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来自关外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情报纸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极目远眺。
城内,是死寂的街巷,是升腾的焚烟,是无声蔓延的瘟疫,是饥馑的哀嚎,是积累如山的怨气,是一个政权从内部加速腐烂发出的恶臭。
城外,在摇摇欲坠的城墙和士气低落的守卫之后,是广袤而寂静的平原,再往北,便是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那磨刀霍霍、虎视眈眈的真正强敌,后金的铁骑!
内外交困,危如累卵!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感,混合着先知般的悲凉,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仿佛站在了历史断裂的悬崖边缘,清晰地看到了脚下巨轮倾覆的轨迹。
“繁华之下,尽是疮痍。
欢呼声里,暗藏杀机。”
他回想起不久前的登基大典,那震天的“万岁”呼声,那绚烂的彩绸,那李自成志得意满的笑容……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那短暂的繁华,是何等的虚假与脆弱,其下掩盖的,是早已千疮百孔的根基和汹涌的暗流。
“李自成看到了龙椅,牛金星看到了权位,谁看到了这累累危卵?”
权力的诱惑蒙蔽了枭雄的双眼,阴谋的算计扭曲了文臣的心智。
他们沉迷于称王拜相的虚妄游戏,为了眼前的权柄和利益争斗不休,却对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视而不见,甚至将其作为党同伐异的工具。
无人真正关心这座城池的死活,无人在意数十万军民的命运。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份情报,又扫过眼前这座在夕阳余晖中如同垂死巨兽般的洛阳城。
“这洛阳的‘王气’,”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讥诮,
“早已黯淡无光,还能…亮多久?”
问题,没有答案。
只有血色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将最后的余晖收敛,让无边的黑暗,开始吞噬这座危机四伏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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