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的暴乱,如同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突兀。
然而,雨水冲刷后留下的是泥泞与狼藉,而这场被强行镇压的暴乱,留下的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死一般的沉寂。
火焰被扑灭,只余下焦黑的木炭和缕缕青烟。
伤者被抬走,呻吟声被刻意压抑。
尸体被迅速清理,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石灰水的刺鼻气息,依旧顽固地弥漫着,提醒着人们方才发生的惨烈。
幸存下来的病患和那些参与暴动、此刻却侥幸活下来的暴民,如同惊弓之鸟,蜷缩在角落里,或跪或坐,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锁定在场中那几个沉默矗立的玄甲身影上——
尤其是那尊徒手断木、拧铁如泥的“巨灵”。
绝对的暴力,带来了绝对的秩序,但也催生了绝对的距离。
核心事件,在镇压之后,以一种更诡异的方式,悄然发生并迅速发酵。
细节,在恐惧中疯传。
最初目睹了“巨灵”降临全过程的少数人,在战战兢兢地被士兵驱赶回各自区域后,立刻被其他人围住。
他们用颤抖的、近乎失声的语调,向后来者描述着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幕:
“看…看到了吗?
那黑甲神…不,是魔!
他…他就那么一抬手!
碗口粗的门闩,‘咔嚓’一下就断了!
像掰筷子一样!”
“何止!
王五那把祖传的精钢腰刀,砍上去,被他空手抓住,就那么一拧!
你猜怎么着?
刀身…刀身变成麻花了!
精钢的啊!”
“最吓人的是…他…他把人抡起来当棍子使!
两个大活人,在他手里跟稻草似的,一扫一片!
然后像丢破麻袋一样扔出去老远……
那不是人!
绝对不是人!”
每一个细节,在口耳相传中,都被不由自主地放大、扭曲,添加上讲述者自身的想象和恐惧。
“碗口粗”可能变成了“水桶粗”,“拧弯”变成了“捏成粉末”,“扔出数丈”变成了“丢过了房顶”。
真实的恐怖,在传播中发酵成更加光怪陆离、骇人听闻的传说。
无法理解的力量,必然被归因于鬼神妖邪。
很快,民众凭借他们有限的知识和根深蒂固的迷信,开始为这恐怖的力量命名与定性。
“那根本不是兵!
哪有人有那般力气?
定是苏…苏半仙用妖法炼制的‘黄巾力士’!
听话本里说的,撒豆成兵那种!”
“呸!
什么黄巾力士,我看是铜皮铁骨的尸傀!
用死人炼的,所以才刀枪不入,没有痛觉!”
“对!
是黑袍妖兵!
苏妖人御使的鬼物!”
“妖兵!
对!
就是妖兵!”
“黑袍妖兵”这个充满恐惧和排斥色彩的名号,不胫而走,迅速取代了任何官方或中性的称呼。
民众将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基因强化力量,简单粗暴地归咎于鬼神妖邪。
苏俊朗的形象,也从之前那个“有本事的军师”,彻底滑向了“御使妖鬼、行事诡谲”的“苏妖人”。
对他的恐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甚至超过了对面目狰狞的流寇和凶残的瘟疫。
这种源于极致恐惧的畏,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防疫工作的推进,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效”。
在“巨灵”及其余几名偶尔现身、展现出惊人速度或精准投射能力的基因战士(或许有一道黑影曾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掠过街区,或许有破空声精准击碎远处一个被遗弃的瓦罐)的无声注视下,再也没有人敢公开质疑防疫令,再也没有人敢冲击隔离区,甚至连一句抱怨都不敢发出。
消毒队喷洒石灰水时,民众紧闭门窗,但绝不敢阻拦;
收尸队搬运尸体时,家属默默垂泪,但绝不敢抢夺;
分发口粮时,队伍井然有序,无人敢争抢插队。
每一个指令都得到了执行,但这种执行,伴随着民众惊恐躲闪的眼神和不受控制颤抖的双手。
他们服从的不是政令的合理性,而是对“非人”力量的纯粹恐惧。
一种无形的、冰冷彻骨的隔阂,在苏俊朗、李秀宁乃至整个闯军防疫体系与洛阳百姓之间,悄然立起,厚如城墙,坚如寒冰。
当苏俊朗在少量护卫和沉默的“幽冥卫”跟随下,巡视隔离区时,所到之处,如同帝王出巡,又如同死神过境。
民众无论老幼,尽皆慌不迭地跪伏在地,以头触地,身体抖如筛糠,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更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街道瞬间变得空旷死寂,只有他们一行的脚步声在回荡。
苏俊朗试图开口询问情况,换来的只是更深的叩首和语无伦次的哀求:
“军师饶命!
小的不敢!
小的遵命!”
他仿佛不是在巡视自己的防疫成果,而是在检阅一群被恐惧剥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傍晚,苏俊朗和李秀宁站在隔离区边缘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望着下方虽然秩序井然、却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营区。
夕阳的余晖给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涂抹上一层凄艳的红色,却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与绝望。
苏俊朗沉默良久,终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秀宁,你看…我们止住了暴乱,控制住了疫情扩散的势头……
却也用这铁血手段,扼杀了最后一点人心。”
李秀宁站在他身侧,清丽的面容上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她没有看下方死寂的营区,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如同雕塑般静立警戒的几具玄甲身影——
那些被称为“妖兵”的基因战士。
他们沉默、高效、强大,却也冰冷、非人,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她轻轻拢了拢被晚风吹散的鬓发,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先生……
依靠恐惧得来的顺从,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堡垒,一阵风浪可能就会坍塌。
而驾驭这等……
鬼神之力…”
她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继续道:
“妾身虽不通晓先生的神奇之术,但也知世间万物,皆有其律。
力量越是超出常理,其反噬……
恐怕也愈发难以预料。
妾身……
恐其非正道,终遭反噬啊。”
她的担忧,并非针对眼前的秩序,而是指向那力量本身蕴含的未知与危险,以及这种统治方式带来的长远隐患。
苏俊朗默然无语。
他何尝不知?
但在这瘟疫与混乱交织的绝境中,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科技的理性之光,照不进蒙昧的黑暗,有时不得不借助雷霆与火焰,哪怕这会灼伤自己,也在所不惜。
只是,这被恐惧强行压制下去的平静,究竟能维持多久?
而那蛰伏在基因深处的狂暴兽性,以及民间愈演愈烈的“妖人”污名,又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掀起更大的波澜?
洛阳的疫情或许暂时被控制,但一场源于人心深处的风暴,正在恐惧的温床上,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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