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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市井烟火与剑下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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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门宗那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总在破晓时分被一层轻纱般的薄雾所笼罩,朦胧中透着几分神秘。王哲那挺拔的身影在前方缓步而行,他身着的那袭玄色长袍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不时掠过石阶上晶莹的露珠,在青石板上留下了一串若隐若现的湿润印记。李安君背负着沉重的剑匣紧随其后,剑匣上镶嵌的铜环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仿佛在叩击着他此刻纷乱如麻的内心。

今日不必去练功了,王哲的声音透过薄雾传来,带着一种李安君从未听过的轻松愉悦,这些招式你早已熟记于心,我们也不必再做这些虚礼。王叔今日带你去山下品尝肉包。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李安君的脚步猛然停滞,整个人仿佛中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

肉包。

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眼,就像一把尘封多年的钥匙,突然毫无预兆地撬开了他记忆深处那扇锈迹斑斑的门锁。

那年他才六岁,个子还不及大人的腰高,总是习惯性地缩在小姨身后。那天午后,他跟着小姨来到王叔房屋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心里既害怕又担忧。王叔已经把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三天三夜,任凭谁在外面敲门都不肯出来。小姨牵着他的手,站在门口带着哭腔却又轻声细语地劝说着。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还带着余温的肉包,那是他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悄悄从厨房里偷拿出来的。这个包子皮薄馅足,正是王叔以前最爱吃的那种。记得以前王叔总说,这种包子咬一口,滚烫鲜美的汤汁就会顺着嘴角流下来,让人回味无穷。

犹豫了很久,他终于鼓起勇气,迈着小步子向前走去。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他踮起脚尖,把那个还散发着香气的肉包小心翼翼地递到门缝前。他听见屋里传来细微的动静,于是用稚嫩的声音小声说道:王叔,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个包子是你最爱吃的,你吃点东西吧。

那时的王叔,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情感,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红得骇人,像是随时会渗出鲜血来。他那张往日和蔼可亲的脸庞此刻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他的目光始终死死钉在远处的边境线上,甚至连眼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那句去演武场等着的命令,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不掺杂半点人类该有的温度。

当时还是少年的他,从未见过王叔这般可怕的模样。那陌生得令人心悸的背影,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会摸着他头说笑的小叔。恐惧让他浑身发抖,手中热腾腾的肉包子不知不觉就松开了。包子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的一声闷响,金黄的油皮应声裂开,鲜香的肉馅滚落出来,在尘土中沾满了灰,就像他此刻被恐惧碾碎的心。

从那天起,王叔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彻彻底底地变了。

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王叔,会在晨练时轻轻揉乱他的头发,会在他撒娇时把他高高举起架在脖子上逛集市,会在他练剑受伤时手忙脚乱地找来金疮药,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笨拙地为他包扎的王叔,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永远绷着脸,眼神冷峻得像是冬日寒冰,说话时每个字都像铁锤砸在铁砧上般掷地有声的剑门宗主。

现在的王叔会因为他的剑招慢了半拍就罚他在烈日下扎三个时辰马步,会因为他不小心记错了一条宗规就让他彻夜不眠地抄写一百遍《剑门心法》,会因为他在晨练时打了个哈欠就让他绕着演武场跑上二十圈。那个曾经会偷偷带他去集市上买肉包,会在别人都睡下后给他讲江湖故事的王叔,如今却连一个和善的眼神都吝啬给他,更别提那熟悉的笑容和温暖的关怀了。

而今,这个二十余年来对他疏离冷淡、不苟言笑的王叔,竟破天荒地主动开口,说要带他去吃那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就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李安君的心上。

李安君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玉珠般簌簌滚落。那些晶莹的泪滴重重砸在青石台阶上,在晨光中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拼命地想忍住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可单薄的肩膀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喉咙里仿佛塞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酸又涩,让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走在前面的王哲已经迈出几步,察觉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便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就在这转身的瞬间,东方的晨光穿透薄雾,轻柔地笼罩在他身上。那件常年不变的玄色长袍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鬓角斑白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张平日里总是绷紧的、刻板的面容,此刻竟微微松弛下来,嘴角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这副模样,正是李安君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时,最渴望见到的——就像二十多年前,爷爷尚在,父亲健在,王叔还会用温暖的声音唤他的那些美好时光。

傻站着做什么?王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久违的调侃,那语气就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快跟上啊安君,怎么,突然对肉包子没兴趣了?这熟悉的语调,让李安君恍惚间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李安君突然抬起手臂,用力地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粗糙的布料蹭过湿润的脸颊,将未干的泪痕和鼻涕一并擦在了袖口上。他的动作又快又急,仿佛害怕稍一迟疑,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梦境就会如泡沫般破碎消散。他转身就跑,脚步踉跄,差点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王哲,慌忙刹住脚步时还差点绊倒自己。他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对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想......想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王哲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少年那渐渐红肿的眼睛和皱得不成样子的袖口,那上面还残留着明显的水渍。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各种情绪如流星般划过眼底,又迅速隐没在平静的表面之下。他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去,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一贯稳健的步伐此刻却不着痕迹地放慢了几分,恰好能让身后那个狼狈的少年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剑门山下的集市,本该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时辰,此刻却乱得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嘈杂声、叫喊声、哭闹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李安君紧跟在王哲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落的杂物。一个提着竹编鸡笼的妇人慌慌张张地从他们身边跑过,鸡笼重重地撞在李安君的腿上,笼里那只红冠公鸡受了惊吓,疯狂地扑腾着翅膀,发出尖锐刺耳的啼叫声;不远处,两个粗壮的汉子正吃力地抬着一个大木箱,箱子上的青花瓷器显然没捆稳当,一声摔在地上,瞬间碎成了好几片,其中一个汉子急得直跺脚,嘴里不停地骂着难听的脏话;街角那家老字号的当铺门口排起了长队,掌柜的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面无表情地掂量着手里的羊脂玉佩,报出的价格低得让排队的人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听说了吗?外域的妖魔大军都集结完毕了,十五日后就要攻打长城了!金帝派去的前锋队都死了好几万!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压低声音说道。

可不是嘛!旁边的小贩立即接话,我表哥在金城当兵,昨天托人带信回来,说城墙上全是血,连青石砖都染成了暗红色!那场面,想想就吓人!

快跑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插嘴道,我准备带全家去南边,听说那里有大山挡着,妖魔过不去!至少能保住性命!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迅速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李安君看着这混乱不堪的场景,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宝剑。他记得以前下山历练时,看到的都是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的百姓,集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们嬉戏打闹,从未见过这般仓皇失措的模样。原来,战争离他们这么近,近到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恐惧气息,近到能感受到每个人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双手。

王哲紧锁的眉头下是一双忧虑的眼睛,但他的步伐依然坚定有力。他走过混乱的街道,四周都是仓惶逃窜的百姓,直到一家熟悉的布庄前才停下脚步。只见张老板正手忙脚乱地将那些上好的绸缎粗鲁地塞进麻袋,往日里这些珍贵的布料此刻却被随意对待。

张老板,这是做什么?这些上好的绸缎都不要了?王哲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张老板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反而更快了:还留着这些做什么?现在逃命要紧啊!小王宗主,你们剑门的高手多,可一定要守住城池啊!我这就带着妻儿去投奔远方的亲戚,等战事平息了再回来重开店铺。

王哲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目光扫过街道上慌乱的人群,又转向城外的方向,然后继续迈步向前。

站在远处的李安君望着王哲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王叔并非不了解山下正在发生的混乱,只是他的心里早已被更重要的责任填满了。那些惊慌失措的百姓,那些扶老携幼逃难的身影,那些被弃置的家当,都化作了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的肩上。这些都是他必须守护的,也是爷爷和父亲当年用生命扞卫的信念。想到这些,李安君的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在那条嘈杂混乱的街道上,张家包子铺的幌子格外醒目地矗立着。褪色的靛蓝布招牌上用金色丝线绣着张家包子铺五个大字,虽然历经多年风雨已经有些斑驳,但依然能看出昔日的精致。那根支撑招牌的竹竿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在诉说着这家铺子几十年的沧桑。

店铺门口,头发花白的张老板正专注地在案板上揉面。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布满老人斑却依然有力的手臂。面团在他手下发出的闷响,每次摔打都会扬起一阵细白的面粉,落在他的衣服和花白的短发上,仿佛冬日里飘落的细雪。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蒸笼正冒着腾腾热气,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面香,在这片慌乱嘈杂的街道上开辟出一方温暖的天地。

哟,这不是小王宗主吗?老头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在看到王哲时突然亮了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他用沾满面粉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脸上的每道皱纹都舒展开来,今儿个是什么好风把你吹到我这小铺子来了?快进来坐坐歇歇脚!

说着,他连忙在油腻的围裙上蹭了蹭手,动作麻利地从冒着热气的蒸笼里夹出两个刚出锅的肉包。金黄酥脆的包子皮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用油纸仔细包好,递到李安君面前:小少爷,刚出锅的热乎着,趁热吃。我记得你最爱吃荠菜馅的,特意给你留的。

李安君一时有些恍惚,接过包子时指尖被热气烫得微微缩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手中香气四溢的包子,记忆突然被拉回多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每次路过包子铺都要缠着父母买荠菜馅的包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人竟还记得他的喜好。

王哲缓步走到案板前,看着张伯熟练地揉搓着面团,不解地问道:张伯,现在外头都乱成这样了,家家户户都关着门,您怎么还开着铺子做生意?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道,又落回老人专注揉面的手上。

张伯慢慢直起有些佝偻的腰,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一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捶打着酸痛的腰部,一边爽朗地说道:关啥门啊?我这包子铺从二十多岁开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十年啦。这些年来,山上的修士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城里的老百姓也来来往往,我这小店啥阵仗没见过?还会怕几个来路不明的妖魔不成?再说了,他停下捶腰的动作,朝着王哲眨了眨眼睛,有你们这些神通广大的修士保护着咱们呢!金帝麾下的铁骑那可是威震四方,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能逃得过他们的追剿?

老人说着,熟练地拿起那根用了十几年的擀面杖,在案板上来回滚动,将发酵好的面团擀成一张圆润的面皮。他舀起一大勺香气四溢的肉馅,稳稳地放在面皮中央: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前些日子也参军去了,在金帝的铁骑里当了个小队长。临走前那晚,他就坐在这儿跟我说,爹啊,您老可要把这包子铺看好了,等我们打了胜仗回来,我可得好好吃一顿您做的肉包子。你说说,我要是现在关门跑路了,那小子回来上哪儿找他心心念念的肉包子去?

王哲望着老人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这双手日复一日地和面、揉面、擀皮、包馅,四十年来如一日。那一个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不知温暖了多少往来山间的旅人。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师父总会牵着他的小手来这里,每次都至少要买上三个肉包,一边吃一边感叹说张伯的包子有种特别的味道,那是回家的味道。

可是...你就不担心...王哲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张伯似乎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布满沧桑的脸上露出豁达的笑容,他摆摆手道:有啥好担心的?我这把老骨头啊,早就活够本啦。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他的目光在王哲和李安君之间来回扫视,眼神中满是长辈的慈爱,上了战场可千万要当心。你们平平安安的,我们这些老百姓才有热包子吃,才有家可以回啊。

李安君捧着刚出锅的肉包,腾腾热气熏得他手心发烫,却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偷偷瞥了眼身边的王哲,又低头看着手中的包子,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一个递向王哲。

他的手臂微微发颤,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已经泛白,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哲的脸,生怕在那里看到任何一丝厌恶或冷漠的神情。六岁那年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那个被无情打落的肉包,王叔从此冰冷的眼神...想到这里,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王......王叔,少年的声音微微发颤,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话语中那抹不自然的停顿,更没察觉那隐藏在字里行间、几乎微不可闻的祈求意味,吃......吃肉包吧。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后面没说出口的话都咽回去。

王哲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个被递到眼前的肉包上。油纸已经被热气浸得半透明,隐约可见里面鼓胀饱满的肉馅轮廓。少年的手指在轻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紧张与期待太过明显,就像一根细小的银针,不轻不重地戳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刺痛。

整整二十多年了。

王哲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展露笑容,忘记了温柔以待的姿态,更忘记了该如何自然地接过一个孩子递来的食物。可当他的视线对上李安君那双眼睛——那双与李平安如出一辙的、清澈见底的眼睛时,他才恍然惊觉:那些被他刻意掩埋、以为早已消逝的情感,其实一直都在。它们只是安静地蛰伏着,藏在他心底最柔软、最不愿示人的角落,等待着一个合适的契机重新浮现。

王哲这次没有像从前当年那样故意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而是缓缓抬起手,动作轻柔却又坚定地接过了那个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他的指尖触碰到油纸的瞬间,温热的触感便沿着指腹蔓延开来,熟悉的肉香钻进鼻腔,勾起无数尘封的儿时记忆。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油纸边缘,低头咬了一口,滚烫的汤汁立即从包子皮里迸溅出来,有几滴落在他的嘴角,烫得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可心里却涌起一股久违的温暖感觉,就像冬日里突然照进一束阳光。

味道确实不错,他抬起头看向李安君,眼角微微弯起,嘴角扬起一抹多年未见的真诚笑容,不过比起你爷爷当年做的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但也算得上可以了。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释然,还有几分故意掩饰的赞赏。

李安君整个人都呆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王叔...居然接过了他递的肉包子?不但接过去了,还主动跟他说话,甚至还笑了?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确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泪水又一次在眼眶里打转,但这次的泪水不再苦涩,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他连忙低头咬了一大口包子,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嗯...真的...特别好吃...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

王哲看着眼前这个狼吞虎咽的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柔和。他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趁着李安君不注意,悄悄塞进了包子铺钱箱的最底层。那钱袋里装着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全部灵石,特意兑换成了俗世通用的银两,足够让李伯安心养老,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操劳了。

走了,王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温和,咱们去集市上采买些必需品。

李安君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期待。他快步跟在王哲身后,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仿佛整个人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填满。他手里还捏着半个肉包,虽然已经凉了,但此刻却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他偷偷侧过头,瞄了一眼王哲的侧脸,晨光温柔地洒在王叔的脸上,原本冷峻的轮廓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不再像从前那样让人望而生畏,反而多了几分亲切。

也许……也许王叔真的回来了,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让人不敢靠近的王叔了。

集市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了一整个下午。王哲仔细挑选了许多伤药,止血的、消炎的、接骨的,每一样都买了不少,最后装了满满两大箱,沉甸甸的,像是要把所有可能用到的都备齐。李安君则被一家兵器铺吸引住了目光,他在铺子前停下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货架上的一把匕首,忍不住指着它兴奋地说:王叔,您看这个,小巧锋利,能藏在靴子里,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命呢!

王哲闻言,走过去拿起那把匕首仔细端详。刀刃寒光闪闪,锋利无比,刀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握在手里稳稳当当,确实是把趁手的好兵器。他二话不说,掏出银钱付了账,随后将匕首递给李安君,叮嘱道:拿着吧,不过要小心些,别伤到自己。

李安君接过匕首,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把它别进靴筒里。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笑容灿烂得像是捡到了天大的宝贝,怎么藏都藏不住。

走到集市尽头时,王哲突然在一家卖糖葫芦的小摊前停下脚步。他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转身递给李安君一串,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吃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李安君小心翼翼地咬下一颗鲜红的山楂果,酸涩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迸发,刺激得他不自觉眯起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可这份酸涩却让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甜蜜,就像有人在他心头抹了一层厚厚的蜂蜜。他恍惚间想起儿时最爱吃的糖葫芦,那时候王叔总会变着法儿给他买。可自从王叔性情大变后,这份甜蜜就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没想到时隔多年,王叔竟然还记得他这个小癖好。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山间小道。两人手里都提着沉甸甸的包裹,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在地上交织在一起。走在前面的李安君时不时故意放慢脚步,用手肘轻轻碰一下身后的王哲,然后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跳着跑开。王哲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摇头,用记忆中熟悉的语气喊道:慢些跑,当心脚下!这声叮咛仿佛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带着昔日的温暖。

远处,剑门宗巍峨的山门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门前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静静伫立,宛如冰雪雕琢而成的莲花,孤高清冷地盛开在山巅。小姨!李安君眼尖地发现了白怡雪,立即雀跃地挥舞着手臂,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糖葫芦:快看,这是王叔特意给我买的!

白怡雪接过那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指尖不经意间触到竹签上残留的糖霜。她温柔的目光在李安君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缓步走来的王哲。阳光在她眼底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一抹复杂的光芒转瞬即逝。

“小姨,”李安君踮起脚尖,神秘兮兮地凑到白怡雪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王叔好像真的变回来了!今天早上我给他递肉包的时候,他不仅接过去了,还冲我笑了笑呢!我记得以前他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

白怡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她温柔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李安君的发顶,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嗯,我都看到了。你王叔最近确实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王哲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双手叉腰,故意板着脸看向李安君,但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臭小子,在这儿磨蹭什么呢?还不快滚去后山练功!待会儿我要是去检查发现你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安君调皮地做了个与现在年纪极为不符的夸张鬼脸,吐着舌头反驳道:“我才不会偷懒呢!王叔你可别小瞧人!”话音未落,他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往后山跑去,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林间的飞鸟。

王哲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浮现出宠溺的神色。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身旁的白怡雪身上。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发间,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微风吹拂,她鬓角的碎发轻轻扬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永远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二十多年了,王哲在心里默默感叹。眼前的人儿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总是安静地跟在师兄身后的小姑娘,眉眼如画,气质温婉。可只有他知道,岁月早已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学会了独当一面地处理宗门的大小事务,学会了在他心烦意乱时适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热茶,更学会了将所有的心事都深深埋藏在心底,从不轻易表露。

王哲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精致的油纸小包,那纸包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被取出来又仔细包好。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层层包裹的油纸,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桂花糖。每一颗糖都圆润饱满,裹着晶莹剔透的金黄色糖衣,上面还点缀着细碎的桂花花瓣,随着纸包的打开,甜蜜的桂花香气立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他轻声说道,修长的手指捏起一颗糖,动作轻柔地剥开外面那层薄如蝉翼的糯米纸。他微微向前倾身,将糖递到白怡雪唇边,指尖几乎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白怡雪整个人都愣住了,那双总是灵动的大眼睛此刻睁得更大了,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糖,这个爱好还是十几年前,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时告诉王哲的。那时他总是笑话她小丫头片子就喜欢这种甜腻腻的玩意儿。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这个小小的喜好早就被他遗忘在时光里,没想到...

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嘴唇,王哲将那颗桂花糖轻轻放在她柔软的舌尖上。甜美的滋味立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先是清甜,然后是浓郁的桂花香气,那味道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从舌尖开始,顺着喉咙一路甜到心里,连胸口都跟着暖了起来。

你还...还记得?白怡雪说话时声音微微发抖,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一层红晕,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不敢直视王哲的眼睛。

王哲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平日里总是带着调侃的语气此刻却格外温柔,记得你说过,村后那片山坡上的桂花最香,摘下来做糖最好吃。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另一样珍贵的物件——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发簪,簪身打磨得光滑细腻,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簪头被精心雕琢成一朵盛放的桂花,每一片花瓣都用上等的暖玉雕刻而成,花瓣上还细细地刻着若隐若现的纹路,连花蕊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得仿佛能闻到桂花的幽香。他缓步走到白怡雪身后,动作轻柔地拨开她如瀑般的青丝,小心翼翼地将这枚精致的玉簪插入她绾起的发髻之中。

就在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颈侧肌肤的瞬间,白怡雪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即像被电流击中般轻轻颤抖了一下,一抹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耳尖。王哲感受到她微妙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却故作不知。

走吧,王哲说着,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纤细的手腕。触手处只觉她掌心冰凉,他立即用自己温暖的大手将她的柔荑完全包裹住,像是要以此驱散她所有的寒意。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夜色中,他牵着她的手,沿着一条鲜少有人知晓的幽静小径拾级而上。这条路通向剑门宗最高处的山峰,平日里极少有人造访。山顶处有一块天然形成的平整巨石,表面光滑如镜,那是王哲最常独处的地方。站在此处极目远眺,整个剑门宗的恢弘建筑群尽收眼底,层层叠叠的屋檐在月光下勾勒出优美的轮廓。更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与天边流动的云海相接,构成一幅壮阔的水墨画卷。夜风拂过,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新气息,两人的衣袂在风中轻轻飘动。

王哲让白怡雪坐在那块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巨石上,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旁。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伸出修长的手臂,温柔而坚定地将她纤细的身躯揽入自己宽阔的怀抱中。白怡雪先是明显地僵住了身子,但很快就在他温暖的臂弯里放松下来,像一只归巢的倦鸟般轻轻倚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声,那节奏沉稳而令人安心。

怡雪,王哲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沙哑,你有没有恨我?

白怡雪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将自己精致的脸庞更深地埋进他的衣襟里,仿佛想要在那里找到某种答案。

恨我这些年对你总是冷冰冰的,恨我明明清楚地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却总是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恨我......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一下,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自责与懊悔,恨我没能遵守当初对你的承诺,恨我没能早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怡雪突然抬起头来,用一个轻柔而温暖的吻堵住了他未尽的话语。

她的吻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带着淡淡的桂花糖的甜香气息,那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像是蝴蝶振翅般细微。王哲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他行走江湖多年,经历过无数刀光剑影的厮杀,面对过最凶残的妖魔,即便是生死一线的危急时刻也从未像现在这般心慌意乱,整个人都失去了方寸。

白怡雪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就像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随即就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猛地从他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连退了两步才站稳。她白皙的脸颊此刻红得像是天边最绚丽的晚霞,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既有掩饰不住的慌乱,又带着几分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我才不恨你呢,她的语速快得像是要掩饰内心的悸动,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我白怡雪喜欢的人,必须是这天上地下最了不起的剑仙!你现在还差得远呢,得好好修炼才行!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王哲面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这个动作带着几分俏皮,又透着几分亲昵,就像个撒娇的小姑娘在逗弄心上人:小哲啊,你可要加把劲哦。本姑娘这就下山给你准备晚饭去,你可要乖乖等着。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身跑开,轻盈的脚步像是林间欢快的小鹿。可站在远处的李安君看得真切,小姨跑下山时,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顺着脸颊滚落,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光。

王哲呆坐在那块巨大的岩石上,不自觉地抬手轻触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和桂花糖的甜蜜香气。望着白怡雪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突然展颜一笑,那笑容纯净得像个初次动情的少年郎,带着几分羞涩,又充满坚定。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她远去的方向放声大喊:你等着瞧!这次回来,我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

洪亮的声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惊起了栖息在林间的飞鸟,它们扑棱着翅膀冲向天空,仿佛在为这个誓言作见证。夕阳的余晖洒在王哲坚毅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夕阳彻底落下,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火。王哲站在山顶,望着金城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他心中无比清楚,白怡雪和张伯虽然表达方式不同,但都在用各自独特的方式给予他坚定的支持。白怡雪那温柔的目光中蕴含的牵挂,李伯沉默寡言背后隐藏的关怀,都化作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他们日复一日的等待,他们发自内心的期盼,这些不仅成为他握紧手中长剑的动力源泉,更是支撑他在生死边缘挣扎时必须活着回来的信念。每当他感到疲惫时,想到他们期盼的眼神,就会重新燃起斗志;每当面临险境时,想起他们的等待,就会迸发出更强大的求生意志。这份深厚的情谊,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支持,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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