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渐行渐近,谈笑风生,与市井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他们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沿途摊贩,带着惯常的、对寻常之物不屑一顾的漠然。
苏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们。她知道,这或许是今天最后的机会。
然而,这群人似乎对她的简陋摊位毫无兴趣,眼看就要径直走过。
就在苏清辞心头一沉,几乎要放弃时,其中一位身着鹅黄色云锦襦裙、外罩雪狐轻裘的少女忽然“咦”了一声,脚步顿住。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块旧布上摆放的四个荷包上。
“表哥,你们看那儿!”少女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惊奇,伸手指向苏清辞的摊位,“那荷包的颜色好生别致,我竟从未见过!”
众人的目光随之投来。
一个身着宝蓝色绸衫、手持折扇的少年公子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道:“婉婷表妹,不过是些灰扑扑的东西,摆在这角落,能有什么好的?怕是染料没调匀,废了吧?”
另一位粉衣小姐也掩口轻笑:“是呢,看着寡淡得很,不如前头‘玲珑坊’的鲜亮可爱。”
被称作婉婷的黄衣少女却摇了摇头,她挣脱同伴的手臂,独自走上前来,蹲在了苏清辞的摊位前。
离得近了,苏清辞更能看清她的模样。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眉眼精致,皮肤白皙,眼神清澈明亮,透着一种被保护得很好、却又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光彩。
“才不是废了呢!”婉婷拿起那个“夏荷”荷包,指尖细细抚过上面的绣纹,“你们细看,这绿色里头掺了灰,反而显出一种雨后的清新感。这粉也不是寻常的艳粉,倒像是……像是荷花苞尖上那一点最嫩的颜色。”
她又拿起“秋菊”,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还有这菊枝,绣得真有劲道,花瓣却朦朦胧胧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不像咱们平时见的,恨不得把每一瓣都绣得清清楚楚。”
她一一拿起四个荷包,仔细端详,越看越是喜欢,口中不住地赞叹:“妙啊!真是妙!这配色看似清淡,实则耐看得很,越看越有味道。这绣工也极精细,针脚又密又匀。”
那位蓝衫公子跟了过来,见表妹如此喜爱,便也凑近看了看,语气缓和了些:“针线倒是不错。不过婉婷,你喜欢的话,让家里绣娘照着做几个便是,何必要买这地摊上的?”
婉婷却嘟起了嘴:“家里绣娘绣来绣去都是那些样子,烦都烦死了!我就要这几个!这种味道,旁人可仿不来!”她说着,抬头看向一直沉默站立、心中已是波澜起伏的苏清辞,问道:“喂,你这荷包怎么卖
苏清辞强压下激动,保持镇定,报出了她斟酌已久的价格:“回小姐的话,每个荷包三百文。”
“三百文?”旁边的粉衣小姐惊呼一声,“这么贵?‘玲珑坊’最好的荷包也不过二百文
蓝衫公子也皱起了眉:“确实贵了。你这布料、丝线也非名贵之物。”
苏清辞并未退缩,她迎着婉婷探究的目光,清晰而平静地说道:“小姐慧眼,价值并非全在物料。这荷包的染料是我独家秘法调制,市面上绝无仅有。其图案设计摒弃俗套,追求意境之美。绣法亦融合古法与新意,尤其是这些细节——”
她拿起“春柳”荷包,指向那只小小的雨燕:“燕归来,盼春回,是份巧思。”
又拿起“夏荷”,示意那隐藏的暗袋:“可置香草,驱蚊避秽,是份实用。”
再拿起“秋菊”,展示那如意结收口:“结缘如意,紧固不易散,是份匠心。”
最后是“冬梅”系带的梅骨朵结子:“与正面呼应,低调雅致,是份情趣。”
她一番话不卑不亢,将设计理念、寓意、巧思娓娓道来,听得那婉婷小姐眼睛越来越亮,连连点头。
“说得好!”婉婷抚掌笑道,“我就说嘛,这荷包绝非俗物!值这个价!”她转头对那蓝衫公子道:“表哥,我就要它们了!四个我全要了!”
蓝衫公子见表妹如此坚持,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宠溺地对身后的小厮挥了挥手。小厮连忙上前,从钱袋里数出一两银子并二百文钱,递给苏清辞。
大靖朝银钱兑换,一两银子约等于一千文铜钱。一两二百文,正是四个荷包一千二百文的价格。
沉甸甸的银钱落入掌心,带着微凉的触感。
苏清辞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骤然涌上的酸涩,郑重地将银钱收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四个荷包用那块细棉布再次包好,双手递给婉婷小姐。
“多谢小姐赏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婉婷欢喜地接过,像是得了什么宝贝,立刻就将“春柳”荷包系在了自己腰间,左右欣赏,爱不释手
“小姐且慢。”苏清辞忽然开口。
婉婷疑惑地看向她。
苏清辞从怀中取出那枚生母留下的旧绣针,用针尖在每个荷包内衬一个极不显眼的角落,飞快地绣下了一个小小的、扭曲的针形标记——与她发现的那图纸和木盒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是?”婉婷好奇。
“这是我的标记。”苏清辞抬起头,目光清亮,“小姐是识货之人,亦是清辞首位客人。他日若还需绣品,或身边友人喜爱,可凭此标记来城西寻我。清辞必当竭诚以待。”
她这是在尝试建立最早的口碑和客户联系。
婉婷闻言,更是高兴:“好!我记下了!你叫清辞?手艺这么好,窝在城西可惜了。回头我帮你宣扬宣扬!”她心情极好,带着新得的宝贝,与同伴们说笑着离开了。
那群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簇拥着她远去,市集的喧嚣似乎又重新将角落淹没。
苏清辞独自站在原地,掌心紧紧攥着那还带着体温的一两二百文钱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声声,清晰可闻。
成功了,她真的卖出去了。
而且是以不错的价格,全部卖给了真正懂得欣赏的人!
巨大的喜悦和 解脱感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焦虑、疲惫和委屈。眼眶微微发热,她仰起头,努力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
不能哭。
这是值得高兴的时刻。
这第一笔钱,不仅仅意味着她能够买米填饱肚子,意味着她有了继续购买原料的本钱,更意味着她的设计、她的技艺、她选择的道路,获得了市场的初步认可!
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缓缓蹲下身,仔细地将那块作为摊位的旧布折叠好。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旁边的卖竹编的老婆婆探头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小姑娘,卖出去了?哎呦,可真不错!我就看那几个荷包不一样,果然有识货的!”
苏清辞回以一笑:“多谢婆婆吉言。”
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饥饿和疲惫依旧存在,但此刻却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所取代。她的背脊挺得更直,目光望向市集出口的方向,充满了新的希望和斗志。
有了这第一桶金,她就可以购买更多的丝线和布料,染出更多的颜色,绣出更多的作品。
“清辞绣坊”……这个在她心中盘旋已久的名字,似乎终于不再是空中楼阁。
她迈开脚步,准备离开市集,先去买些急需的粮食和物品
然而,就在她即将汇入人流之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不远处的一个茶摊旁,一个身影飞快地闪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那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像是侯府里的人?
苏清辞的心猛地一凛,喜悦顿时被警惕所取代。
侯府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一直在暗中监视她?
她不动声色,假装并未察觉,继续向前走去,步伐却悄然加快了几分。
刚刚明朗的前路,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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