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绣坊的焦糊气味尚未在京城的上空完全散去,那股无形的、源于权力顶层的寒意已然渗透进皇城的每一块砖石。
绣坊大火与擒获纵火者的消息,被靖安王府以强横的手段暂时压下,并未在市井间掀起太大波澜。但在波谲云诡的朝堂高层,这无异于一道无声的惊雷。
景王府依旧朱门紧闭,御林军守卫森严,隔绝了内外交通。然而,那高墙之内散发出的沉寂,却带着一种毒蛇蛰伏般的危险气息。
与之相对的,是靖安王府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部绷紧如弓弦的肃杀。
萧惊寒并未因绣坊被焚而立刻展开雷霆报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朝局微妙的当下,任何直接的、激烈的冲突都可能引来不可测的后果,甚至可能被对手利用,反扣上“构陷皇子”、“逼宫作乱”的罪名。他将那擒获的灰衣人秘密关押,严加审讯,撬出更多细节;同时,墨离麾下的暗卫如同最敏锐的触角,悄然伸向与“钱禄”以及景王府相关的所有蛛丝马迹。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将对手一击致命的契机。
也正是在这种山雨欲来、各方势力屏息凝神的压抑氛围中,一场关乎国本、足以扭转朝局走向的巨变,在皇宫深处酝酿成熟。
养心殿内,药香几乎浓得化不开。
皇帝萧靖宇倚在龙榻上,形容比之前更加枯槁,眼窝深陷,唯有一双偶尔睁开的眼睛,还残存着帝王最后的锐利与权衡。北境云州之围的真相,二皇子萧景渊的构陷与无能,靖安王萧惊寒的力挽狂澜与主动退让,以及近日暗流涌动的朝局……这一切,都如同沉重的砝码,压在他本已不堪重负的心头。
他深知,自己的身体已是风中残烛,储位之争若再拖延下去,在他龙驭上宾之后,必将引发塌天大祸。
萧景渊心术不正,手段狠辣,已不堪大任;而三子萧景澜,于国难之时挺身而出,驰援北境,虽年轻却已显沉稳仁德之象,且在支持靖安王稳定边关一事上,展现了难得的魄力与担当。
更重要的是,萧景澜的背后,站着虽然暂时退隐、但余威犹在、且手握北境军民人心的靖安王萧惊寒。立萧景澜,既可稳住军方,又可借萧惊寒之力制衡朝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是目前看来,维系大靖江山平稳过渡的最优之选。
思虑再三,那枯瘦的手指,终于颤抖着,在早已拟好的诏书上,盖下了传国玉玺。
翌日,大朝。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因皇帝久不视朝,此番大朝显得格外隆重,也格外的气氛凝重。许多人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萧惊寒身着亲王常服,立于武官班首,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他的目光偶尔与对面的萧景澜有瞬间的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了然。
苏清辞作为“护国女先生”,亦有资格列席朝会末班。她站在大殿边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期待。她的左臂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针对她的卑劣火攻。今日之局,与那场大火,息息相关。
终于,内侍监那尖细而悠长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陛下有旨——众臣跪聆——”
满殿朱紫,齐刷刷跪伏于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
旨意开篇,便是确立国本的庄重言辞,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朕之三子景澜,天资仁孝,英果聪敏,器业英远,风鉴昭朗。往以茂亲,委之心膂。北境烽起,社稷危殆之时,能不畏艰险,驰援边关,协赞靖安王,共纾国难,克定妖氛,功在社稷,德孚众望。”
对三皇子功绩的肯定,清晰明确。
“朕察其忠孝,观其才德,可承宗庙之重,允膺守器之华。是用命尔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旨意宣毕,整个金銮殿出现了刹那的绝对寂静,落针可闻。
太子!三皇子萧景澜,被立为太子了!
旋即,巨大的哗然与骚动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大殿!有人面露狂喜,有人神色复杂,有人惊疑不定,更有人瞬间面如死灰。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萧惊寒为首,一部分早已心向三皇子或保持中立的官员率先反应过来,高呼叩拜。紧接着,更多犹豫、观望的官员也纷纷跟随,声浪如同海啸,响彻殿宇。
萧景澜出列,跪倒在御阶之下,年轻的脸上带着激动与庄重,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深深叩首:“儿臣萧景澜,叩谢父皇天恩!儿臣德薄才鲜,蒙父皇不弃,委以储君重任,定当恪尽职守,勤勉政事,孝顺父皇,友爱兄弟,以固国本,以安民心,绝不负父皇与大靖百姓之厚望!”
他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回荡在大殿之中。
这一刻,朝局的天平,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二皇子萧景渊一党的官员,此刻如丧考妣,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混在人群中,机械地跟着叩拜,心中却是冰凉一片。太子之位既定,他们这些依附于二皇子的人,前途可谓一片黯淡。有些人已经开始暗自盘算,该如何与景王府撇清关系,向新太子表露忠心。
而原本一些摇摆不定的中间派,见大势已定,也纷纷开始向太子一系靠拢。
萧惊寒看着跪在御阶下的萧景澜,目光深沉。
立太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并不会因为名分已定而变得平坦。二皇子及其余党绝不会甘心失败,他们隐藏在暗处的反扑,只会更加疯狂和无所不用其极。绣坊的那把火,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皇帝的这道旨意,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将迅速扩散至朝野的每一个角落。
册封大典定于三日之后,依制隆重举行。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喧嚣与躁动之中。东宫属官开始配备,各方贺表如雪片般飞向新太子的府邸,原本门庭相对冷清的三皇子府,一时间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依旧沉寂如死的景王府,以及……看似风平浪静的靖安王府。
夜色深沉,靖安王府书房。
萧惊寒与刚刚结束一日繁忙典礼筹备的萧景澜对坐。
“皇叔,”萧景澜褪去了白日里的太子威仪,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今日之势,多赖皇叔鼎力支持。”
萧惊寒摆摆手,目光锐利:“虚言不必。殿下既已正位东宫,当知如今仅是开始。萧景渊虽被禁足,其党羽未清,且近日行事,愈发猖狂。”他提及了绣坊纵火之事,虽未明言证据确凿指向景王府,但彼此心照不宣。
萧景澜神色一凛,点头道:“孤明白。孤已着手清理东宫属官及六部中明显依附二哥之人。只是,其势力盘根错节,恐非一日之功。且父皇病重,孤亦不敢动作过大,以免引发朝局动荡。”
“殿下所虑甚是。”萧惊寒颔首,“稳字当头,循序渐进。清除积弊,需用快刀,但亦需讲究策略,避免逼狗跳墙。眼下,殿下首要之务,是借册封大典之机,稳固人心,展现储君气度。朝中那些骑墙之辈,见风使舵者众,殿下可善加引导,分化瓦解。”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至于暗处那些魑魅魍魉之事,自有臣来处置。殿下只需稳坐朝堂,静观其变。”
这便是明确的分工。萧景澜负责明面上的朝局稳定与势力整合,而萧惊寒,则将继续隐藏在暗处,应对那些无法摆在台面上的阴谋与厮杀。
萧景澜心中一定,有皇叔此言,他便有了最坚实的后盾。“有劳皇叔。只是……苏先生处,孤听闻绣坊被焚,她亦受伤,心中甚为愧疚。若非因孤与皇叔之故,她亦不致遭此无妄之灾。”
提及苏清辞,萧惊寒眼神微黯,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掠过眼底。“她……无恙。此事,臣自有计较。”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朝中人事与边防安排的细节,直至夜深。
送走萧景澜,萧惊寒独自站在院中,望着东南方向景王府那一片沉沦在黑暗中的轮廓,又想起苏清辞手臂上那刺眼的灼伤,眼神冰冷如刀。
这看似明朗的朝局,实则已暗藏更烈的杀机。
一场围绕着新太子与旧势力、明争与暗斗的更大风暴,正在这帝都的夜色下,缓缓拉开序幕。而他,以及他誓要守护的人,都已身处这漩涡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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