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日的晨光,并未驱散浣花溪上空弥漫的无形紧张。
苏清辞一夜浅眠,脑海中反复推演着今日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她依照约定,准时出现在绣林台主审席上,神色是一贯的沉静雍容,唯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她眼底深处比往日更凝练的锐光。
花想容果然依计现身,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正式的宫主服饰,广袖流云,气质空灵依旧,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仪。她的出现,引得台下阵阵骚动,许多江湖人士皆是首次得见这位神秘宫主的真容。
大赛决赛正式开始,进入最终角逐的几位绣娘皆是高手,作品或磅礴大气,或精妙入微,引得喝彩声不断。然而,苏清辞与花想容的注意力,却有大半放在了台下。她们能清晰地感受到,数道灼热而贪婪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花想容身侧那名侍女手中捧着的紫檀木盒——那里面,便是声称与前朝秘宝有关的绣品仿作。
时间在看似热烈的竞技中一点点流逝,气氛如同不断拉紧的弓弦。苏清辞一边应对着评审事宜,一边与花想容保持着眼神交流,等待着“蛇”出洞的瞬间。
然而,直至午时将近,决赛已近尾声,台下虽有暗流涌动,那预期的“蛇”却始终潜伏不出。无论是“鬼手叟”还是“阮娘”,都异常沉得住气,只是混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就在决赛即将宣布结果的前一刻,异变,却以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骤然降临!
一骑快马,如同疯魔般冲破浣花溪入口处浣花宫弟子的阻拦,马蹄践起溪边碎石,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奔绣林台而来!马上骑士浑身浴血,玄色劲装已是褴褛不堪,背后赫然插着三支翎羽箭,正是留守停云别院的靖安王府护卫副统领,赵霆!
“王妃——!!!”赵霆嘶声力竭的吼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瞬间压过了场中所有的喧闹。他冲到台下,再也支撑不住,滚鞍落马,用尽最后力气将一个染血的布包奋力抛向主审席。
全场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此。
苏清辞在看到赵霆的瞬间,心脏便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起身,衣袖带翻了手边的茶盏也浑然不觉。墨离身影如电,已先一步掠下,接住那染血的布包,迅速打开。
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一柄小小的、打造精巧的银质长命锁,以及一缕用普通头绳系着的、柔软的孩童发丝。
那是萧念辞贴身佩戴的长命锁!是临行那日清晨梳头时,苏清辞亲手为他束发用的头绳!
刹那间,苏清辞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她扶住桌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念辞……念辞怎么了?!”她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墨离脸色铁青,迅速检查了赵霆的伤势,在他耳边急问数句。赵霆气息奄奄,断断续续,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骇人的消息:“昨夜……子时……大批黑衣人突袭别院……武功路数诡异……淬毒暗器……兄弟们……死战……小主子……被……被掳走了……他们留下……话……”
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死死抓住墨离的手臂,眼球凸出:“要……要《绣典》……原本……换……小主子……三日……太湖……鼋头渚……见不到……就……就……”
话语未尽,赵霆头颅一歪,气绝身亡。那双圆睁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与未能护住小主子的滔天悔恨。
《大靖绣典》原本!毒绣门!他们竟然没有在浣花溪动手,而是卑鄙地绕开所有防备,直扑防守相对薄弱的太湖别院,目标直指她唯一的孩儿!
“噗——”苏清辞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终是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衣襟。
“师父!”
“清辞!”
秋韵、知微的惊呼与花想容瞬间靠近扶住她的动作同时响起。台下彻底大乱,众人议论纷纷,惊疑不定。
花想容迅速封住苏清辞几处穴道,渡过去一缕温和的内力,助她稳住翻腾的气血,低声道:“清辞!稳住!此刻万万不能乱!”
苏清辞倚靠着花想容,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那锥心之痛几乎要将她撕裂。念辞……她的念辞,还那么小,落在那些毫无人性的毒徒手中……她不敢想象孩子会遭受怎样的恐惧与折磨。
“他们……要《绣典》……”苏清辞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这是调虎离山,亦是攻心之计!”花想容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台下那些因这突发变故而神色各异的面孔,尤其是“鬼手叟”和“阮娘”的方向,只见他们脸上虽也装着惊讶,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阴冷笑意。
“他们算准了你爱子心切,更算准了《大靖绣典》在你心中的分量。以此要挟,让你进退两难!”花想容语速极快,“交出《绣典》,此乃国之重器,文明瑰宝,一旦落入此等奸邪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若不交,念辞他……”
后面的话,花想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含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凌迟着苏清辞的心。毒绣门与二皇子余孽,行事毫无底线,若拿不到他们想要的,撕票对他们而言绝非不可能。
台下,墨离已迅速安排人手处理赵霆的遗体,并派出最快的信鸽,将消息紧急传回京城王府。他回到苏清辞身边,单膝跪地,向来冷硬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愧疚与杀意:“王妃,是属下失职!未能护得小主子周全!请王妃下令,属下即刻带人前往鼋头渚,必将小主子救回!”
苏清辞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将那蚀骨的恐惧与心痛压下。她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垮。她是母亲,也是“绣圣”,更是破解这一切阴谋的关键。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再睁开眼时,她眼底的血色未退,但那剧烈的波动已被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绝所取代。她推开搀扶的花想容,站直了身体,尽管身形依旧微微摇晃,但脊梁挺得笔直。
“墨离,起来。”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重新注入了力量,“此事错不在你,敌暗我明,他们处心积虑,防不胜防。”
她目光扫过台下,将那些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别有用心的目光一一收入眼底,最后定格在远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波涛汹涌的太湖。
“《大靖绣典》,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承载的是天下绣艺的传承,非我苏清辞一人之物,更非交换人质的筹码。”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绝不会将它交给毒绣门这等魑魅魍魉!”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神色各异,连花想容眼中都闪过一丝担忧。
然而,苏清辞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但是,我的儿子,我也一定要救!”她目光如炬,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们不是要在鼋头渚交易吗?好!我去!但我苏清辞,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会一会这些藏头露尾、以稚子相挟的无胆鼠辈!想要《绣典》?可以!让他们亲自来从我手中拿!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没有选择妥协,也没有选择硬闯,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也更为凶险的路——亲自赴约,直面毒绣门!
“墨离,立刻清点我们所有人手,准备快马,即刻出发,返回太湖!”
“秋韵,知微,随我同行!”
“花姨,”她转向花想容,深深一礼,“浣花溪之事,暂且拜托您了。清辞需先行一步,救我孩儿!”
这一刻,她不再是超然物外的“绣圣”,只是一个被触动了逆鳞的母亲,一个要以身为饵,闯入龙潭虎穴救回骨肉的勇士。江湖朝堂的纷争,前朝今世的秘辛,仿佛都在这炽烈的母爱与决绝的意志面前,暂时褪去了颜色。
绣林盛会在这一场惊天变故中仓促落幕。苏清辞甚至来不及更换沾染血迹的衣衫,便带着麾下所有力量,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浣花溪,朝着太湖方向,朝着那危机四伏的鼋头渚,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她心中那团燃烧的火焰与刺骨的冰寒。
念辞,等着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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