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名为凯尔的少年,裹着粗糙肮脏的狼皮,如同一个真正的野人,踉跄着走出了黑松林的边缘,踏入了相对开阔的遗忘丘陵地带。眼前的景象让他恍惚了一瞬——整齐的田垄,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以及那条蜿蜒的、连接着远方繁华世界的商道。这一切,与他刚刚经历的、充满血腥与死亡的深山老林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然而,他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暴露在开阔地带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他必须尽快融入人群,隐藏自己。但他身无分文,衣衫褴褛,这副模样出现在任何村庄或驿站,都无异于自投罗网,立刻会引起当地治安官或过往商队护卫的注意和盘问。
饥饿和虚弱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沿着丘陵边缘小心翼翼地移动,避开主要的道路,依靠偷摘田间即将成熟的瓜果和挖掘一些可食用的块茎勉强果腹。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的身体状况很差,需要真正的食物、干净的饮水和安全的休息环境。
几天后,他的运气似乎用尽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将他浇得透湿,高烧再次袭来。他躲在一个废弃的樵夫木屋里,蜷缩在角落,浑身滚烫,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在昏沉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黎明,看到了父亲坚毅赴死的眼神,听到了母亲最后的催促……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难道他终究还是逃不出死亡的魔爪,要无声无息地倒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吗?
就在他意识涣散,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木屋外传来了车轮碾过泥泞道路的声音和嘈杂的人语。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因为躲避这场急雨,恰好选择了这个废弃的木屋作为临时歇脚点。
商队的人们很快发现了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凯尔。起初,他们被这个形如乞丐、散发着异味的身影吓了一跳,有人甚至提议将他扔出去。商队首领,一个面容和善但眼神精明的中年胖子,捏着鼻子走近看了看。
“还是个半大孩子,看样子是病了,不是死了。”首领皱了皱眉,出于商人的谨慎,他本不想多事。但当他目光扫过凯尔即使昏迷中也紧握着的那半截材质不凡的匕首(尽管断裂,但手柄的工艺显示出它并非凡品),以及少年眉宇间即便在病痛中也无法完全掩盖的、与寻常乞丐截然不同的某种气质时,他犹豫了一下。
“老约翰,你看看他。”首领对商队里一位年纪较大、略通草药的老伙计说道。
老约翰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凯尔的状况,翻了翻他的眼皮,摸了摸额头。“烧得很厉害,伤口也有些化脓,不过……底子好像不差,不像是一辈子挨饿受冻的人。可能是遭了难的吧。”
首领沉吟片刻。乱世之中,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救下这个少年,或许花费不了多少(一些草药和食物),但如果他真有些来历,将来或许能得些回报。即使没有,等他病好了,也能在商队里帮忙干点杂活,抵了饭钱。
“把他抬到货车上吧,用油布盖好,别惊扰了客人。老约翰,你给他弄点退烧的草药。”首领最终做出了决定。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凯尔抬上了一辆装载着布匹的货车,用防雨的油布将他遮盖起来。
凯尔在昏睡中,感觉到苦涩的汁液被灌入喉咙,感觉到身下车辆的颠簸,感觉到周围人声的嘈杂……但他无力反抗,也无法思考,只能任由命运将他带往未知的方向。
当他再次恢复清醒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平稳行进的货车角落里,身上盖着一条粗糙但干净的毛毯,高烧已经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感觉消失了。一个装着清水的皮囊和几块干硬的黑面包放在他手边。
他警惕地坐起身,打量着周围。这是一支颇具规模的商队,几十辆货车组成长龙,护卫们骑着马前后照应,伙计们跟在车旁步行,气氛还算轻松。没有人特别注意他这个刚刚醒来的“小病号”。
一个负责照看这辆货车的年轻伙计看到他醒了,咧嘴笑了笑,递过来一个水囊:“嘿,小子,你命真大!昏睡了好几天,老约翰都说你可能挺不过来了。喝点水吧,首领吩咐了,等你好了得帮忙干活抵债。”
凯尔——现在他是凯尔了——默默地接过水囊,小口地喝着水,大脑飞速运转。他得弄清楚现在的处境。这支商队要去哪里?首领是什么人?他是否安全?
通过旁敲侧击地和那个年轻伙计聊天,凯尔得知,这支商队属于一个名叫“白银之路”的中型商会,主要往返于瓦洛兰帝国边境和艾瑞多尔王国之间,贩卖两地特产。商队首领名叫哈罗德,为人还算公道。他们此刻正在前往艾瑞多尔王都——也是艾瑞多尔皇家魔法学院所在地的途中。
艾瑞多尔王都!凯尔心中一震。这正是他要去的地方!父亲让他去找的霍恩海姆教授,就在那里的魔法学院!这简直是绝处逢生!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听。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王都?”
“快了快了,穿过前面那个山口,就是艾瑞多尔的地界了。再走个七八天,就能看到王都的尖塔了!”伙计兴致勃勃地说,“听说王都可繁华了,到处都是魔法师老爷!要是能见识一下魔法就好了……”
凯尔默默地听着,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跟随这支商队安全抵达艾瑞多尔。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无依无靠、遭了难的流浪少年,这个身份正好可以掩护他。
接下来的几天,凯尔表现得非常顺从和勤快。身体稍有好转,他就主动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比如帮着喂马、整理货物、生火做饭。他沉默寡言,但眼神清澈,做事认真,很快就赢得了商队里一些普通伙计的好感。首领哈罗德偶尔也会看他几眼,对他的“懂事”似乎颇为满意。
凯尔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一切。那本魔法手抄本和皮纸被他用油布层层包裹,藏在最贴身的地方,从不示人。那半截匕首,他也谎称是捡来的,平时绝不拿出来。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因为战乱或灾祸而失去家园的可怜少年。
商队平安地穿过了边境山口,正式进入了艾瑞多尔王国境内。这里的氛围明显与瓦洛兰帝国不同,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更为开放和活跃的气息。沿途的村镇更加繁华,人们谈论的话题也常常与魔法、炼金术有关。凯尔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这是他通往新世界的第一步。
然而,他内心的仇恨从未有片刻消减。每当夜深人静,躺在颠簸的货车上,望着满天繁星,父亲、母亲、巴尔爷爷和那些护卫们的面孔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知道,眼前的安宁只是暂时的。抵达艾瑞多尔,进入魔法学院,只是他复仇之路的起点。他需要力量,无比强大的力量,足以颠覆整个光明教会的力量!
这支偶然救下他的商队,成了他绝境中的一线生机,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并载着他,驶向了那条充满未知与挑战,但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命运之途。绝境逢生,生的背后,是更加沉重和艰难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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