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清啼,玉辇流光,仪仗队伍由远及近,看似仙气缥缈,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打破了云海小岛的宁静。那华贵的玉辇并非凡物,通体由暖阳仙玉雕琢而成,辇身镶嵌着星辰宝石,流转着淡淡的防御法阵光华,拉辇的三只仙鹤更是神骏异常,羽翼洁白无瑕,眼神锐利,竟都有着地仙初期的修为。
簇拥在玉辇旁的八名仙娥,皆是容貌昳丽,身着统一的月白云纹仙裙,手持花篮或玉如意,气息纯净,修为也都在人仙巅峰。她们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刻板的傲慢,目光扫过下方简陋的药圃和竹舍时,不易察觉地流露出一丝轻蔑。
为首的,是一位站在玉辇前方、身姿高挑、面容冷艳的女仙。她并未与其他仙娥同列,而是独立于辇前,身着更为华丽的淡金色绶带仙裙,裙摆绣着展翅青鸾,云鬓高耸,插着一支振翅欲飞的青玉鸾鸟步摇。其修为赫然已至地仙后期,目光清冷,下巴微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她便是此次前来收取份例的瑶池仙使——白芷仙子。
玉辇仪仗并未落下,而是悬浮于药圃上空数丈之处,投下一片阴影,仿佛君王莅临臣子的寒舍,带着天然的优越与压迫。
青霖老人(我们已知老者名号)脸色一紧,慌忙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葛衣,上前几步,对着上空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恭敬与些许不安:“小仙青霖,恭迎白芷仙子法驾。”
白芷仙子目光淡淡扫过青霖,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先看了一眼药圃中的灵草,尤其是在那几株长势最好的“云雾仙茶树”和“三转凝碧草”上停留片刻,这才用清冷悦耳却毫无温度的声音开口道:“青霖圃主,本仙奉瑶池法旨,收取本月份例。‘云雾仙茶’三斤,‘三转凝碧草’十株,速速取来,勿要耽搁。”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小岛每一个角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是,是,早已备好,请仙子查验。”青霖老人连忙应声,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取出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玉匣,双手奉上。那布袋显然也是件储物法器,但品相普通,与瑶池仙使的排场相比,寒酸了不少。
一名仙娥翩然落下,接过玉匣,打开查验。
白芷仙子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玉匣上,而是落在了站在一旁、神色淡然的厉擎山和他脚边正好奇打量着仙鹤的阿黄身上。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个陌生的散修?气息平平无奇(她自然看不透厉擎山的深浅),衣着普通,还带着一只看起来有些奇特、但绝非什么高贵仙种的黑狗。怎么会出现在青霖这老朽的药圃里?而且,面对瑶池仙使,竟如此不知礼数,不见敬畏,也不主动避让?
这让她心中生出一丝不快。瑶池威严,岂容轻慢?
这时,那查验的仙娥抬起头,脆声道:“启禀仙子,云雾仙茶成色较上月稍逊,叶脉灵气略有不足。三转凝碧草年份倒是足够,但其中两株叶尖有微瑕,灵光不纯。”
青霖老人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急忙解释:“仙子明鉴!近日云海灵潮时有波动,影响了仙茶品质,小仙已尽力筛选最优者上贡。凝碧草叶尖微瑕乃是前些时日一场意外灵雨所致,绝非小仙怠慢,其内蕴药力绝无问题,还请仙子……”
“哼。”白芷仙子轻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更冷了几分,“份例之物,关乎瑶池宴饮与诸位仙君修行,岂容次品充数?青霖圃主,你掌管此圃已有数百年,当知规矩。呈递次品,是为失职。按律,当扣除本月三成供奉,以儆效尤。”
扣除三成供奉!
青霖老人如遭雷击,身体晃了一晃,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仙……仙子!不可啊!小老儿全指望这点供奉换取修行资粮,维持药圃运转,若是扣除三成,我……我这……”他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与哀求。那点本就微薄的供奉,若再被扣除三成,他别说换取北冥寒魄救治仙婴草,就连自身修行和维持药圃基本阵法都难以为继!
白芷仙子面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规矩便是规矩。若人人皆以借口推脱,瑶池威严何在?宗门秩序何存?”她的话语冰冷而刻板,仿佛在陈述一条无可更改的天条。
一旁的仙娥们也面无表情,显然对此等情景早已司空见惯。
厉擎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仙域的超脱祥和之下,赤裸裸的等级压迫与资源盘剥,就这么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这老仙兢兢业业培育灵药,却因些许不可控的自然因素,便要承受如此严苛的惩罚,而对方甚至不愿多听一句辩解。
所谓仙道无情,或许并非指天道,而是指这些高高在上、早已磨灭了同理心的“仙”。
阿黄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白芷仙子的不善和青霖老人的悲苦,不再看仙鹤,而是扭过头,对着玉辇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尾巴也不再摇晃。
白芷仙子听到犬吠,目光再次落到厉擎山身上,见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心中那丝不快更甚,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见到本仙使,为何不拜?”
厉擎山这才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看的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瑶池仙使,而是一块路边山石。他淡淡开口:“山野散人,路过此地,与圃主论几句药石之道。为何要拜?”
他的语气平淡至极,没有挑衅,没有畏惧,就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却偏偏这种理所当然的平静,让习惯了他敬畏态度的白芷仙子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辱。
“放肆!”白芷仙子柳眉倒竖,“区区散修,也敢如此无礼!青霖圃主,此人与你是何关系?莫非是你勾结外人所,故意以次充好?”她竟是将矛头直接引向了厉擎山,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青霖老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仙子息怒!仙子息怒!这位厉道友只是路过,与小老儿绝无勾结!份例之事,全是小老儿一人之过,与厉道友无关啊!”
“是否有关,岂由你说了算?”白芷仙子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厉擎山,“看你形迹可疑,言语无状,说不得要拿下细细审问!来人!”
她身后两名地仙初期的护卫仙娥立刻上前一步,手中玉如意光华流转,锁定了厉擎山。
青霖老人面如死灰,急得差点要跪下来。
就在这时,厉擎山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却又无比自然。
“好一个瑶池威严,好一个仙宗秩序。”他缓缓说道,目光扫过那精致的玉辇、华丽的仙娥,最后落在白芷仙子那因怒意而更显冷艳的脸上,“不过是仗着身份,行那欺压盘剥之事罢了。这仙草灵茶,皆是青霖道友心血所系,些许微瑕,何至于罪至扣除三成供奉?若瑶池真如此苛求完美,又何必依赖我等山野之人供奉?自行开辟仙圃,遣仙娥精心照料,岂不更佳?”
他话语平和,却字字如针,戳破了那冠冕堂皇之下的虚伪。
白芷仙子何曾被人如此当面顶撞指责过?尤其还是在她眼中如同蝼蚁般的散修!俏脸瞬间涨得通红,既是怒极,也是羞恼。
“狂妄!竟敢诽谤瑶池!拿下!”她厉声喝道,已顾不得什么仪态。
两名仙娥立刻催动玉如意,两道束缚仙光射出,直取厉擎山。
青霖老人惊呼一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然而,那两道仙光在距离厉擎山尚有三尺距离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悄无声息地湮灭消散,连他的衣角都未能掀起。
两名仙娥一愣,再次催动法宝,结果依旧如此。
白芷仙子瞳孔微缩,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对方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两名地仙的攻击?虽说那只是随手一击,但也绝非寻常散修能做到。
“有点本事,难怪如此嚣张!”白芷仙子压下心中惊疑,手捏法诀,背后一柄秋水般的仙剑嗡鸣出鞘,剑光清冷,锁定厉擎山,“看来非要本仙使亲自……”
她话未说完,厉擎山却已不再看她,反而低头对脚边的阿黄笑了笑,随意道:“吵得很,是吧?”
阿黄“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附和。
然后,厉擎山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白芷仙子身上。
没有动用任何法力,没有施展任何神通。 仅仅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平淡,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空,又似亘古不变的寒潭。
白芷仙子却在这一眼下,浑身猛地一僵!
她感觉仿佛有一座无形的、无法形容其巨大的神山,轰然压在了她的神魂之上!一股源自生命本源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周身运转流畅的仙力瞬间凝滞,刚刚出鞘、与她心神相连的仙剑发出一声哀鸣,灵光黯淡,直接跌落云海!她娇躯剧颤,脸色煞白如纸,噔噔噔连退数步,若非及时扶住玉辇栏杆,几乎要瘫软在地!
她惊恐万分地看着厉擎山,如同看着一尊不可名状的太古神魔,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两名护卫仙娥也是花容失色,骇然倒退,连法宝都忘了收回。
全场死寂。
只有云海的风轻轻吹过,以及阿黄偶尔甩动尾巴的声音。
青霖老人等了半晌,未见动静,偷偷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白芷仙子扶辇颤抖、面无人色,而厉擎山依旧淡然立于原地的景象,顿时目瞪口呆。
厉擎山这才淡淡开口,只有一个字: “滚。”
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白芷仙子及其随从的神魂深处。
白芷仙子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停留和狠话?用尽最后力气,狼狈不堪地爬回玉辇,声音发颤地尖叫道:“走!快走!”
仙娥们慌忙驾起仙鹤,玉辇仪仗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连跌落云海的仙剑和那两盒“次品”份例都顾不上了,瞬间消失在天际。
小岛上,只剩下目瞪口呆的青霖老人,以及神色如常的厉擎山和阿黄。
过了许久,青霖老人才缓缓回过神来,看着厉擎山,如同仰望神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多……多谢前辈……再次出手相助……此恩……此恩……”
厉擎山一拂袖,一股无形之力将他托起:“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她们短日内应不敢再来了。”
他走到那株仙婴草旁,又道:“那北冥寒魄,我恰好有一块多余的,便予你吧。”
说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极致寒气的幽蓝色晶石,那寒气凝而不散,使得周围空气都似乎要冻结起来,正是那罕见的北冥寒魄!
青霖老人看着那梦寐以求的神材,又看看厉擎山,激动得老泪纵横,语无伦次:“前辈……这……这太珍贵了……小老儿……小老儿何德何能……”
“拿着吧,救人救到底。”厉擎山将寒魄塞给他,仿佛给的只是一块普通石头,“按我所说之法施为,三日便可根除。”
青霖老人紧紧抱着北冥寒魄,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再次深深鞠躬,千恩万谢。
厉擎山抬头,望了一眼瑶池仙使消失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无尽云海,看到了那更高处、更加繁华、却也更加暗流汹涌的仙域核心。
“仙域论道大会……瑶池仙宴……”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风波,似乎总是避不开的。
(第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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