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滑腻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抵在“灰齿”的下颚。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仿佛随时能捏碎这脆弱的骨骼。
惑心魔姬身上那馥郁又危险的异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带着令人昏昏欲醉、想要放下所有防备沉沦其中的魔力。她那双澹紫色的眼眸，深邃如同旋涡，近距离地凝视着“灰齿”写满惊恐的双眼，似乎要透过这层卑微的皮囊，直窥其灵魂最深处。
厉擎山的心神如同万年寒冰，不起丝毫波澜，但外在的表演却已臻化境。
“灰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伪装，而是他精准控制肌肉模拟出的、低等魔物面对绝对上位者时最真实的生理反应。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眼神里充满了最纯粹的、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恐惧，甚至胯下隐隐传来一股骚臭味——他连这点细节都模拟了出来，完美符合一个吓破了胆的小魔仆形象。
“魔…魔姬…大人…饶…饶命…”他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鸣，眼泪和鼻涕很不体面地流了下来，“小…小的只是…只是个送食材的…脏…脏了您的眼…求您…”
他灵魂外层那层“怯懦卑微”的伪装，如同最逼真的保护色，浓郁得化不开。然而，在这层伪装的最核心，厉擎山的本源神识却如同最高明的猎手，冷静地观察着惑心魔姬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和眼神变化。
惑心魔姬微微蹙起了秀眉。
那丝不协调感，在那极致逼真的恐惧和卑微的冲击下，变得愈发模糊，几乎难以捕捉。眼前这个魔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弱小、肮脏、怯懦到了极点，灵魂波动也混乱而微弱，完全就是魔域底层最常见的那种炮灰材料。
可是……她的直觉，她那源自心魔本源、几乎从未出错的灵觉，却依旧像被一根最细微的羽毛轻轻搔动着，告诉她哪里似乎不对劲。
是过于完美了吗？魔域底层的魔物，面对她时，恐惧是常态，但恐惧到如此失态、如此不堪的，反而少见……或者说，这种不堪，本身是否也是一种极高明的伪装？
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声音酥媚入骨，却带着冰冷的审视：“哦？只是个小仆役？本宫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呢？”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一丝极其隐晦、却歹毒无比的心魔之力，如同无形的细针，悄无声息地刺向“灰齿”的眉心，试图撬开他的识海，翻阅他最原始的记忆碎片！这不是搜魂术那般霸道，却更为阴险难防，专门针对灵魂防御薄弱的低等魔物，往往能在对方毫无察觉间得手！
厉擎山心中冷哼，果然来了！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刻运转源力，在那心魔细针刺入的瞬间，于识海外层构建了数层极其复杂的“虚假记忆迷宫”。
这迷宫由真正“灰齿”魔仆的记忆碎片（已被他读取）、大量魔域底层魔仆通用的日常片段、以及对“摩尔”魔将遥远的羡慕恐惧情绪混合而成，杂乱无章，充满琐碎、痛苦和卑微的细节，如同一堆散发着腐臭气的垃圾，牢牢包裹着最核心的真实。
那丝心魔之力刺入这堆“记忆垃圾”中，瞬间被海量的、毫无价值的碎片信息淹没！
惑心魔姬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看”到了什么呢？
看到了这个叫“灰齿”的小魔仆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被厨魔打骂，被同伴欺凌，偷偷捡食客人剩下的残羹冷炙，对着女魔仆的画像产生卑微的欲望，远远看到“摩尔”那样的魔将吓得屁滚尿流，听说“万魔朝会”既害怕又有一丝麻木的期待……全是些低等魔物最寻常不过的记忆，浑浊、琐碎、充满负能量，看得她一阵腻烦。
那丝不协调感，在这无比“真实”的卑微记忆冲击下，似乎终于消散了。
或许……真的是自己最近太敏感了？因为朝会提前，殿内暗流涌动，导致灵觉都有些过度反应了？竟然会怀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她眼底深处的那一丝探究终于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澹澹的厌恶和无聊。就像是一个鉴赏珍馐的美食家，不小心闻到了一大桶潲水的味道。
她嫌恶地松开了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一张散发着幽香的丝帕，仔细地擦了擦那根触碰过“灰齿”下巴的手指。
“滚吧。”她慵懒地挥挥手，语气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以后没事，少在这边晃悠。”
“是…是！谢谢魔姬大人！谢谢魔姬大人！”“灰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抓起小推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着回廊另一端“逃”去，背影仓惶狼狈到了极点，甚至还因为“惊吓过度”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惑心魔姬看着他逃远的背影，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无趣。她转身，在一众侍女魔仆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离去。
直到彻底离开惑心魔姬的感知范围，推着小车走进一条堆满杂物的阴暗通道，厉擎山才缓缓直起一直佝偻着的背。脸上那极致的恐惧和卑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恢复了一片澹然的深邃。
“好险……”他心中微微舒了口气。这惑心魔姬的灵觉之敏锐，远超他的预估，几乎是他进入魔域以来遇到的最难缠的角色。若非他境界高出太多，对力量的控制已入微境，恐怕真有可能露出马脚。
经过这次险些暴露的遭遇，他更加谨慎起来。黑曜石殿内高手如云，尤其是那些擅长精神、心魔领域的魔族，感知都异常敏锐。单纯的灵魂伪装并非万全之策。
他需要尽快找到关于“万魔朝会”和“深渊裂隙”的核心信息，然后离开这里。魔域广袤，未必需要困守于这一殿之中。
接下来的两日，“灰齿”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工作更加“勤恳”，尽可能地减少与其他魔族的任何不必要的接触，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的神识探测也变得更加小心，不再大面积扫描，而是有针对性地聚焦于几个重点区域：黑曜石殿的中央档案库、几位实权魔侯的办公区域、以及关押重要囚犯的地牢。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批即将被送入档案库废料间销毁的陈旧卷宗里，他凭借一丝极细微的神念附着，终于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信息碎片。
这些卷宗似乎是对上古某些残缺记录的转录副本，内容晦涩难懂，大多是关于魔域地理变迁和能量潮汐的记载。但在其中几份的边角注释中，却零星提到了“虚空暗影”、“噬界之喉”、“非魔之嚎”等字眼，并与几次历史上大规模的“魔潮”爆发时间点隐隐对应。注释者似乎怀疑，魔域深处隐藏着某种非魔非神的古老恐怖存在，它们沉睡时，魔域相对“平静”；它们苏醒或活动时，便会引发巨大的灾难，包括……深渊裂隙的异常扩大！
而另一份被废弃的、关于本次“万魔朝会”物资调配的草稿清单上，则罗列了一些令人费解的物品：大量活体高阶魔物或异族强者的心脏、数量惊人的怨魂结晶、用于构建超大型空间锚定法阵的特殊材料……这些物资的调配规模和用途，远远超出了寻常的“选拔”和“血祭”所需，倒更像是在筹备某种……宏大的召唤仪式？或是试图打通某个极其稳固的空间壁垒？
厉擎山将这些碎片信息与之前所闻结合，心中的图景逐渐清晰：
深渊裂隙的扩大，很可能与魔域底层某种古老的、被称为“魔灵”的恐怖存在有关； 万魔朝会和即将举行的大血祭，目的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混沌魔帝或其身边的势力，或许正试图利用甚至唤醒这种力量； 黑曜石殿的高层们，或许并非全部知情，他们更多是在魔帝的意志和自身权力欲望的驱动下行动；
风险巨大，但机遇也同样存在。如果“万魔朝会”和“大血祭”真的与“魔灵”密切相关，那么这无疑是接触核心秘密的最佳时机。
他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能够接近朝会核心圈层的身份。“灰齿”这个低等魔仆的身份显然已经达到了极限，甚至因为之前引起了惑心魔姬的注意而变得有些危险。
就在他思索新的身份切入点时，机会自己送上了门。
这一日，厨房总管——一个脑满肠肥、脾气暴躁的巨魔——正在对着几个手下大发雷霆。原因是他精心培养的一个“亲信”，一个负责管理酒窖、颇有些小聪明的劣魔，突然失踪了！连同一起失踪的，还有酒窖里几桶窖藏了数百年的“血魂蜜酒”！那是预备在朝会期间，专门献给几位魔侯大人的祭品！
眼看朝会日期临近，出了这等纰漏，厨房总管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声张，只能对手下无能狂怒。
“废物！都是废物！连个酒窖都看不住！养你们有什么用！要是耽误了大事，老子把你们全都剁了做成肉丸子！”
众魔仆噤若寒蝉。
厉擎山心中一动。酒窖管理员的身份……虽然依旧不算高层，但却拥有一定的行动自由，可以接触到的物资等级更高，甚至有机会接触到负责宴会筹备的中层管事……这是一个不错的跳板。
他默默低下头，运转神识，悄然影响了厨房总管那本就焦躁混乱的思绪。
正在暴怒的总管，目光扫过底下这群瑟瑟发抖的手下，忽然看到了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寡言、但最近干活似乎格外“老实勤快”的“灰齿”。印象中，这小子好像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虽然怯懦了点，但指使他去做那失踪劣魔的工作，暂时顶替一下，或许……
“你！灰齿！”总管肥硕的手指猛地指向厉擎山。
“灰齿”身体一抖，惶恐地抬头。
“从今天起，你给我去管酒窖！”总管不耐烦地吼道，“要是再出一丁点差错，老子活剥了你的皮！听见没有！”
“是…是！总管大人！小…小的一定尽心尽力！”“灰齿”表现得又害怕又有一丝“被重用”的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应下。
于是，厉擎山顺利地接手了酒窖。
酒窖位于黑曜石殿的地下深处，环境阴冷潮湿，排列着数不清的巨大酒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一种陈年的魔木气息。这里相对独立安静，正好方便他行动。
他很快就将酒窖的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甚至“意外”地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发现了那几桶“失踪”的血魂蜜酒——当然是之前被他用隐匿阵法藏起来的，此刻正好拿来“立功”。
厨房总管见状，大喜过望，虽然对失踪的劣魔依旧疑惑，但解决了燃眉之急，对“灰齿”的“好运”和“能干”表示满意，随口夸奖了几句，倒也暂时放松了监管。
获得了更大的活动权限和接触更高层级物资的机会后，厉擎山开始有计划地收集信息。他利用配送酒水的机会，接近那些负责筹备朝会的中层管事，从他们的闲聊、抱怨和偶尔泄露的口风中，拼凑出更多关于朝会流程、宾客名单、以及血祭准备工作的细节。
他了解到，朝会将在一片名为“魔神演武场”的特殊空间内举行，那里连接着深渊裂隙的边缘，能量狂暴，适合魔物厮杀，也便于进行血祭。 血祭的核心，似乎是一尊古老的“混沌魔像”，需要海量的生命能量和灵魂力量才能激活。 被选中参加朝会角逐的，除了各附属势力的代表，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野生强大魔物、以及魔域一些古老家族的传人，龙蛇混杂，形势复杂。
这些信息让他对即将到来的朝会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一日，他奉命将一批新到的“烈焰魔吻”酒送到位于上层的一处偏厅，那里正由剥皮男爵麾下的一位文书官，负责登记核对即将参加朝会的部分“贡品”和“选手”信息。
偏厅内，几个文书魔吏正忙得焦头烂额，各种卷宗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墨水、羊皮纸和魔物特有的腥躁气味。
厉擎山低着头，默默地将酒桶放下，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位文书吏正在抄录的一份名单。
他的目光骤然一凝！
在那份名单的某一栏，赫然写着一个名字，以及其对应的来源地：
【 卡米拉 · 影歌 （女） 】 【来源：熔炉堡 （原附庸，现已由巴洛克部接管） 】 【状态：贡品 （特殊备注：灵魂坚韧，疑似掌握部分上古炼金术，已单独标记，需呈送剥皮男爵阁下亲自审定） 】
卡米拉长老？！
厉擎山心中猛地一动！这不是之前格隆、莉娜他们曾经提到过的名字吗？那位他们以为是委托自己去救他们的、熔炉堡的旧人？她竟然没有死，而是被巴洛克当作具有特殊价值的“贡品”，献给了剥皮男爵，并且即将被送入万魔朝会？！
几乎在同一时间，偏厅的门被推开，一股强大而熟悉的魅惑气息涌入。
惑心魔姬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款款走了进来。她似乎是来查看朝会筹备进度的。
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厅内，很快也落在了那份名单上，也看到了“卡米拉”的名字和备注。
她那双澹紫色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
“哦？熔炉堡来的？还懂上古炼金术？”她轻笑着，对那名文书吏道，“这个女魔，有点意思。不用送去剥皮那儿了，直接列入本宫的‘惑心坊’参赛名单吧。正好本宫还缺几个有点特色的奴仆去演武场凑凑数。”
文书吏哪敢违逆，连忙点头哈腰地应下，修改了卷宗。
惑心魔姬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随意一转，恰好又看到了正放下酒桶、准备躬身退出去的“灰齿”。
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停留，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带着一丝惯性的漠然，很快就移开了。
然而，就在目光移开的瞬间，厉擎山敏锐地捕捉到，她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带着一丝冰冷玩味和……了然的笑意。
仿佛在说：“哦？又是你？这次……又是什么巧合呢？”
厉擎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她认出我了！ 或者说，她从未真正打消怀疑！ 刚才那份名单，这个巧合的地点……是她故意的？这是一个试探？还是一个……警告？
厉擎山保持着躬身的姿态，面无表情，推着空车，缓缓退出了偏厅。
身后，传来惑心魔姬与文书吏们轻松的谈笑声。
而他的内心，却如同风暴降临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已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魔姬的猫鼠游戏，似乎升级了。
而那个意外出现的“卡米拉”，则成了这场游戏中，一个突如其来的、充满变数的筹码。
（第五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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