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坊的日子，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充满甜腻毒药的戏剧。厉擎山扮演的“灰齿”魔仆，兢兢业业地穿梭于各个训练场与囚笼之间，伺候着那些性格迥异、却同样危险的“选手”们。他沉默、卑微、效率极高，且运气似乎依旧不错，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一些突如其来的“训练事故”或是某些暴躁选手的无名之火。
暗中的监视从未停止，甚至变本加厉。厉擎山能感觉到，不止一方的目光缠绕在他身上，有惑心魔姬那带着玩味和探究的视线，有魔姬麾下其他魅魔管事的冷漠审视，甚至可能还有来自黑曜石殿其他势力、对魔姬新“玩具”感到好奇的窥探。
他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每一步都需计算得分毫不差。与卡米拉的接触更是慎之又慎，仅限于每次送餐时极其隐晦的眼神交流，或者再次利用灰尘、水渍留下几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源自熔炉堡古老传承的残缺符号。卡米拉显然也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和“灰齿”的特殊，她配合得极好，依旧维持着倔强抗拒的表象，但眼神深处那簇希望的火苗却愈发清晰。
这种无声的默契，在魔姬眼皮底下悄然滋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刺激感。
这日，惑心魔姬突然召集了所有留在惑心坊的“选手”以及包括厉擎山在内的几名核心仆役。
她依旧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紫眸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魔，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万魔朝会明日便正式开启。按照惯例，今夜，‘百骸殿’将会举办一场‘炼心宴’，算是给诸位勇士……壮行。”
听到“百骸殿”和“炼心宴”，不少魔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甚至隐隐透出恐惧之色，仿佛那不是宴席，而是通往屠宰场的最后路途。
“炼心宴……”厉擎山从一些选手低低的、颤抖的交谈中得知，那是黑曜石殿一项古老而残酷的传统。盛宴之上，提供的并非寻常酒肉，而是各种经由恐怖手段炼制、能极大激发魔性、挖掘潜能，但也极易导致疯狂甚至爆体而亡的“魔珍异馔”！同时，宴席间充斥着直击心灵弱点的幻象与诱惑，坚持下来的，心志修为或许能更上一层楼，为朝会搏杀增添筹码；坚持不下来的，要么当场心智崩溃沦为废魔，要么就会成为宴席本身的一部分……所谓“炼心”，实则是最终筛选，残酷而高效。
“当然，”惑心魔姬轻笑着，指尖缠绕的烟雾幻化出种种令人沉迷又恐惧的景象，“这也是尔等的机会。宴席上表现优异者，或许能直接得到某位大人的青睐，一步登天呢。”她的话语充满诱惑，却又如同毒蛇吐信。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厉擎山：“你，灰齿，今晚也随侍一旁。本宫倒想看看，你这小福将的运气，在百骸殿里是否依旧管用。”
“是…魔姬大人。”厉擎山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一丝凝重。百骸殿，那是黑曜石殿的核心区域之一，守卫森严，魔侯齐聚，无疑是龙潭虎穴。魔姬此举，是将试探升级到了极致，要将他置于最危险的环境下观察。
是夜，百骸殿。
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更像一个巨大的、血腥的祭坛。整个殿堂由某种暗红色的、仿佛仍在微微搏动的巨大生物骸骨搭建而成，肋骨为柱，嵴骨为梁，颅骨为灯！惨绿色的魔火在颅骨眼眶中燃烧，投射下摇曳扭曲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至极的血腥味、异香以及一种狂暴的能量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魔血沸腾的诡异氛围。殿堂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血池，里面翻滚的不是液体，而是粘稠的、散发着各色光芒的能量浆流，其中沉浮着各种奇形怪状、似乎仍在挣扎的生物部件或是结晶化的器官。
四周摆放着由白骨打磨而成的桌案，已经坐下了不少魔族。上位者皆是气息渊深、魔威赫赫之辈，除了剥皮男爵、惑心魔姬，还有另外几位形态各异、但同样令人望而生畏的魔侯，以及一些强大附庸势力的首领。他们谈笑风生，对周围恐怖的环境习以为常。
而下位者，则是像惑心魔姬麾下这样，带来参加朝会的“选手”们，他们被安排坐在靠近中央血池的区域，个个面色紧张，如临大敌。厉擎山等少数被允许随侍的仆役，则如同背景板般，静立在各自主人的席位后方阴影中，努力降低存在感。
厉擎山低眉顺眼地站在惑心魔姬席位后方，神识却如最精密的仪器，悄然扫描着整个百骸殿。这里的魔气浓度和混乱程度远超他处，各种负面情绪和欲望几乎凝成实质，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所有生灵的心智。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脚下这巨大的生物骸骨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古老而疯狂的意志，在贪婪地吸收着宴会产生的恐惧与欲望。
“盛宴开始！”
随着一名司仪魔官的高声宣告，所谓的“炼心宴”正式拉开帷幕。
一队队魔仆抬着一个个盖着黑布的笼子或是密封的瓦罐走上殿来。黑布揭开，罐盖打开，露出里面令人毛骨悚然的“食材”：有还在发出婴儿般啼哭的怪诞魔植果实；有被符文禁锢、不断扭曲变形、散发出诱人香气的能量体生命；有浸泡在漆黑液体里、闪烁着邪异光芒的眼球；甚至还有被洗刷干净、打扮得如同祭品般的弱小智慧生物，她们眼神空洞，浑身颤抖……
魔仆们将这些“食材”依次投入中央那沸腾的能量血池之中。
滋啦——！
如同热油烹雪，各种凄厉的尖啸、痛苦的哀嚎、诱惑的呻吟瞬间从血池中爆发出来，混合成一首疯狂的交响乐！血池中的能量浆流猛地沸腾起来，色彩变得更加绚烂诡异，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既令人作呕又勾动最深层次贪婪欲望的“香气”！
“诸位，请尽情享用吧！此乃魔道恩赐，炼心锻魄！”司仪魔官狂热地大喊。
上位的魔侯们们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地摄取血池中提炼出的精纯能量，或是直接叉起某块“烹饪”好的“食材”放入口中咀嚼，点评着“火候”和“口感”。
而下方的“选手”们则惨了。他们被要求必须食用这些“食物”，或者吸收那些狂暴的能量。几乎瞬间，就有魔族承受不住！
一个牛头魔将刚吞下一块闪烁着雷光的肉块，身体便猛然膨胀，双眼赤红，发出痛苦的咆哮，疯狂地攻击身边的同伴，很快就被殿内守卫拖走，下场可想而知。
一个女妖试图吸收一缕粉红色的能量烟雾，结果瞬间陷入极致的情欲幻境，痴痴笑着脱去衣衫，手舞足蹈，最终软倒在地，眼神彻底空洞，魔气涣散。
惨叫声、咆哮声、狂笑声此起彼伏。百骸殿真正变成了一个炼狱般的试场。
惑心魔姬优雅地小口啜饮着一杯由血池能量凝聚而成的美酒，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己麾下选手们的表现，偶尔屈指一弹，一缕粉紫色烟雾没入某个即将崩溃的选手体内，或是加重其幻境，或是暂时稳住其心神，如同在进行着某种恶劣的实验。
她的目光，也时不时地瞥向身后阴影中的“灰齿”。
厉擎山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虽然他本体境界高深，万邪不侵，但此刻他伪装的是一个低等魔仆！他必须表现出受到严重影响，但又不能真的崩溃失态。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极其困难。
他强迫自己模拟出魔气紊乱、呼吸急促、额头渗出冷汗（用源力逼出）、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眼神努力表现出挣扎和恐惧，仿佛在极力抵抗那无孔不入的欲望低语和能量侵蚀。他甚至需要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吸收”一丝丝逸散过来的、最温和的能量，表现出艰难炼化的模样。
这比与强敌大战一场还要累心。
“哦？你这小仆役，心志倒是比看上去坚韧些嘛。”惑心魔姬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挣扎”，轻笑着开口，声音带着魔力，穿透宴会的喧嚣，直接响在厉擎山耳边，“看来本宫没看错人。来，赏你一杯‘魂泣浆’，试试看你能不能消受。”
她屈指一弹，一杯盛满了漆黑如墨、表面却漂浮着无数哭泣人脸光点的粘稠液体，缓缓飞到了厉擎山面前。那杯中散发出的灵魂怨念和狂暴能量，远超周围逸散的能量，足以让一个正统魔将瞬间心智失守！
这是赤裸裸的逼迫！逼他显露更多实力！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魔仆身上！连高台上的几位魔侯，也投来了感兴趣的目光。
厉擎山心中警铃大作！接，必然暴露部分实力，引起更大怀疑；不接，立刻就是违逆魔姬，当场格杀！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决断。
他脸上露出极致恐惧却又不敢违逆的表情，颤抖着伸出双手，去接那杯恐怖的“魂泣浆”。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杯子的刹那——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脚下似乎因为恐惧而发软，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
那杯魂泣浆，被他“不小心”一撞，瞬间脱手，飞向斜前方——那里正好坐着剥皮男爵麾下的一名正处于炼化关键时期、浑身魔气沸腾的选手！
啪嗒！ 漆黑的液体泼了那名选手满头满脸！
“嗷——！”那名选手勐地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魂泣浆中蕴含的恐怖怨念和能量瞬间打破了他勉力维持的平衡，他身体剧烈扭曲膨胀，皮肤开裂，魔气疯狂暴走，眼看就要失控爆炸！
“废物！”剥皮男爵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隔空一抓！
噗！ 那名失控的选手连同泼洒的魂泣浆，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恐怖力量压缩、湮灭，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连惨叫都戛然而止。
整个过程发生在瞬息之间！
厉擎山“吓傻”了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惑心魔姬和剥皮男爵的方向拼命磕头：“魔姬大人饶命！男爵大人饶命！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他磕得砰砰作响，额角甚至刻意擦破了一点皮，流出暗红色的血，配合那吓得魂飞魄散的表情，堪称演技炸裂。
惑心魔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紫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又一次！又是这种看似巧合到极点的意外！让她精心准备的试探再次落空！甚至还差点引起剥皮男爵的不快！
剥皮男爵厌恶地挥了挥手，似乎懒得跟一个低等仆役计较，但对惑心魔姬淡淡地说了一句：“魔姬，管好你的手下。别再弄出这种扫兴的事。”
“男爵见谅，是本宫管教不严。”惑心魔姬迅速恢复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她看向厉擎山的目光，冰冷了一瞬，“还不快滚到后面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是！是！谢大人不杀之恩！”厉擎山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回到阴影最深处，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还在后怕得瑟瑟发抖。
经过这么一闹，魔姬似乎暂时失去了继续试探他的兴趣，转而关注起其他选手的表现。
厉擎山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危机暂时渡过，但魔姬的耐心显然正在耗尽。百骸殿的恐怖环境也让他更加确定，混沌魔帝统治下的魔域，已经走向了一种极度畸形的疯狂。那深渊裂隙背后的“魔灵”，与这种疯狂必然有着密切联系。
宴会就在这种诡异、血腥、疯狂的氛围中持续着。不断有选手崩溃、疯狂或被“处理”掉。最终坚持下来的，不足一半，但个个眼神变得更加凶戾，魔气也更加精纯狂暴，如同被淬炼过的毒刃。
当宴会接近尾声，众魔侯似乎都得到了满意的“材料”时，忽然——
整座百骸殿，勐地一震！
不是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源于地底深处！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方翻了个身，又像是某种巨大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混乱、充斥着无尽饥饿与毁灭欲望的意志，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兽打了一个哈欠，其气息猛地从地底裂隙中渗透出来一丝，瞬间席卷了整个殿堂！
卡察卡察…… 由巨大骸骨构建的殿堂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声，颅骨灯中的魔火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在场的所有魔族，包括那些魔侯，脸色都是猛地一变！上位者们是凝重和警惕，而下位者则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恐惧！
“是深渊裂隙……” “比上次又活跃了！” “好可怕的意志……那到底是什么？”低低的惊呼声响起。
厉擎山的心神也是猛地一凛！这股意志！虽然极其微弱，只是一丝逸散的气息，但其本质的位阶极高，甚至让他都感到了一丝忌惮！充满了最原始的吞噬与混乱欲望，与魔气同源，却又更加古老和……纯粹？这就是魔灵的气息？
这股气息一闪即逝，很快又沉寂下去，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但殿堂内凝重的气氛却久久无法散去。
“看来，朝会必须尽快进行了。”一位浑身笼罩在黑色铠甲中、一直沉默寡言的魔侯沉声开口，声音如同金属摩擦。
“哼，正好用那些祭品的血与魂，来平息深渊的躁动。”剥皮男爵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
惑心魔姬没有说话，只是紫眸深邃地望着血池下方，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那通往无尽深渊的裂隙，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
炼心宴在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后，草草结束。
厉擎山跟随惑心魔姬的队伍返回惑心坊。一路上，他都沉默寡言，完美扮演着受惊过度的模样，但内心却在飞速消化着今晚的收获：魔侯们的态度、深渊裂隙的异动、以及那一闪而逝的恐怖意志……
回到惑心坊，他正准备退下，却被魔姬叫住。
“灰齿。”魔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他和她在一间静室之内。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她突然问道，紫眸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厉擎山心中警兆再生，面上却愈发惶恐：“小的…小的愚钝……只知道那气息可怕得很……差点吓死小的……”
“是吗？”魔姬缓缓走近，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额角那已经凝固的血痕，“本宫倒是觉得，你或许……比你自己以为的，要胆大得多。”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奇异的魔力，让厉擎山模拟出的魔仆灵魂波动都微微荡漾起来。
“本宫给你一个任务。”她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声音却冰冷如刀，“明日万魔朝会开启，魔神演武场内，给本宫好好‘盯着’那个卡米拉。她若有任何异常举动，或者……有任何人试图接触她，立刻向本宫汇报。若是做得好，本宫自有重赏。若是做不到……”
她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然弥漫开来。
厉擎山心中冷笑，果然还是落到了这里。利用他来监控卡米拉，既是考验，也是将他彻底绑上她的战车，成为她棋盘上的一颗主动的棋子。
“是…小的明白！小的一定死死盯住她！绝不辜负魔姬大人信任！”他表现出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和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
“很好，下去吧。”魔姬满意地挥挥手。
厉擎山躬身退下。走出静室，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扉，眼神深邃。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万魔朝会，这场汇聚了魔域无数野心、欲望与疯狂的盛宴，终于要拉开血腥的帷幕。而他和卡米拉，这两颗被投入漩涡中心的棋子，又将如何在这滔天巨浪中，搏出一线生机，甚至……反手搅动这漫天风云？
答案，将在明日揭晓。
（第五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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