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击声从地面传来,短促、规律,像是某种信号。
林浩的手还贴在数据接口上,掌心残留着蓝光退潮后的震颤。他没抬头,只是用钢笔轻轻点了点图纸边缘——三下,停顿,再两下。赵铁柱立刻会意,从工具箱里取出老式地球仪,放在操作台上。
“这玩意儿还能用?”陈锋盯着那布满褪色经纬线的球体,语气里带着怀疑。
“它不是地图。”赵铁柱低声说,“是记忆体。”
没人追问。时间不允许。
林浩调出《考工记》原始参数界面,手指划过屏幕,停在“六齐”配方那一栏。锡二铅一,铜六锌三,微量稀土激活——这是古代青铜器最稳定的配比逻辑,也是他们唯一能与噬极体达成共识的材料语言。
“唐薇,冰火长城的地热曲线。”林浩说。
“已同步。”她将耳机紧贴裂缝边缘,声音冷静,“底部液态水层温度波动符合‘候汤’节奏,可以作为冷却参照。”
苏芸拿起发簪,在控制台玻璃面刻下“材分制”三个字。朱砂顺着刻痕滑落,像一道微小的血线。她接入音叉,启动陆九渊遗留的节能协议。系统嗡鸣一声,打印精度缓慢回升至58%。
“夏蝉,茶盏放上去。”林浩下令。
全息投影师小心翼翼地把那只青花瓷残片置于温感区。釉面裂纹在高倍成像下微微扩张,捕捉到0.3摄氏度的波动差异。
“找到了。”林浩眼神一凝,“就是这个温差节点。合金注入必须卡在第七秒,误差不超过0.1秒。”
赵铁柱点头,打开高温熔炉。他双手托起地球仪,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投入火口。
金属在烈焰中扭曲、融化,发出低沉的嘶鸣。熔液逐渐转为青金色,表面浮现出类似商周铭文的波纹。
“那是……‘工’字?”阿米尔凑近观察窗,鼓面还在轻微震动。
“不是字。”林浩盯着频谱图,“是共振印记。它记得自己是谁造的。”
熔炼完成。赵铁柱操控机械臂将合金溶液导入导管,末端对准能源中枢的裂缝。
“准备注入。”他说。
“等等。”陈锋突然抬手,匕首切换为辐射检测模式,扫过导管路径,“有频率干扰。”
众人屏息。
阿米尔摘下听诊器,贴在导管外壁。片刻后,他轻声道:“是《胡笳十八拍》,第四段。”
苏芸皱眉:“望舒?”
“不像攻击。”唐薇闭眼感应,“更像是……校准。”
“那就配合。”林浩果断拍下启动键,“阿米尔,接上你的鼓。”
塔布拉鼓横置膝上,阿米尔深吸一口气,指尖轻击鼓边。第一声响起时,合金液流出现短暂停滞;第二声落下,液体开始缓缓流动。
他调整节奏,模仿古籍记载中的“金石共振”频率。每一次敲击都精准落在数据刷新间隙,仿佛在与某种无形存在对话。
熔液终于进入裂缝深处。
所有人都盯着全息投影中的路径模拟图。原本紊乱的量子潮汐,在合金经过之处竟形成有序涡旋,像被驯服的河流。
“它在引导。”苏芸喃喃道。
“不,”林浩纠正,“它在学习。”
突然,投影中出现阻滞点。合金悬浮在某处,不再前进。
“卡住了。”赵铁柱额头渗汗。
陈锋立即布下量子测谎围棋阵型,十六枚棋子自动排列成环形防御结构。监测数据显示,意识波频出现轻微偏移,但未达危险阈值。
“不是入侵。”唐薇睁开眼,“是等待。”
“等什么?”陈锋问。
“仪式。”她说,“就像铸钟前要定音。”
阿米尔明白了。他撕下鼓面一块旧皮,贴在谐波感应器上,然后双手合十,默念一段梵语节律。这不是《谐波宇宙》里的曲目,而是他在印度修行时学过的匠人祷词。
鼓声再起,低沉而庄重。
合金重新流动,沿着预设轨迹延展成型。几分钟后,一座微型拱桥静静矗立于裂缝中央。桥身浮现饕餮纹与夔龙纹交错的浮雕,细节清晰得如同手工雕刻。
“成型了。”赵铁柱松了口气。
没人回应。
主控台蓝光骤然暴涨,林浩胸前的星图仪剧烈震动。所有人的生命监测环在同一瞬间闪现0.3秒的认知空白——意识仿佛被抽离了一瞬,又迅速拉回。
“刚才……发生了什么?”苏芸扶住台面。
“时空错位。”林浩握紧钢笔,笔尖在图纸上画出应县木塔斗拱结构,“但我们没动,空间也没塌。说明桥不是阻挡褶皱,是在疏导它。”
“疏导?”陈锋眯眼,“你是说,它让混乱变得可预测?”
“准确说是‘有序化’。”唐薇仍在接收次声信号,“裂缝内部的地磁脉冲现在呈现出周期性振荡,和古代编钟的基频一致。”
苏芸取下音叉,轻轻贴在桥体表面。
一秒,两秒。
音叉传出一段语音,古汉语,无伴奏:
“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五者,然后可以为良。”
空气静了几秒。
“《考工记》原文。”阿米尔低声说,“它认得出我们文明的根。”
“不止是认得。”林浩看着桥身纹路,“它在引用。这意味着,这座桥不只是修补结构,是接口。”
“文明接口?”苏芸抬头。
“人类懂工艺,它懂时空。我们提供‘工有巧’,它回应‘天有时’。”林浩声音沉稳,“这不是谁征服谁,是交换。”
陈锋盯着那座桥,许久,收刀入鞘。但他仍站在通道口,目光扫视量子围棋的实时波形图。
“信任建立起来了。”唐薇说,“但它为什么选这个时候?”
“也许它也到了极限。”阿米尔抚摸鼓面裂痕,“就像我们一样,需要一个支点。”
赵铁柱蹲在熔炉旁,看着冷却中的残渣。他忽然伸手,蘸了一点凝固的合金,在操作台背面写下几个字:
“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
没人注意他。
林浩已在图纸上勾画新的结构模型。他将六齐合金桥作为核心支撑点,向外延伸出十二个连接端口,每个都对应不同文明时期的建筑模数体系。
“下一步,”他说,“不是防御,是共建。”
“你打算建什么?”苏芸问。
“框架。”他抬头,“能让碳基与非碳基共同工作的工程基础。名字已经有了——共工计划。”
阿米尔笑了下,指节还在渗血,但他没包扎。
唐薇继续监听地底信号,眉头微蹙。
陈锋突然开口:“桥体稳定性只有72%,持续负载不超过四小时。”
“够了。”林浩说,“只要它不停止共振,我们就能不断迭代。”
苏芸将音叉重新接入系统,开始记录桥体反馈数据。朱砂沾在指尖,她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材之美,在其承重而不折。”
赵铁柱站起身,拍了拍迷彩工装上的灰烬。他走到林浩身边,指着图纸一角:“这里,用斗拱悬挑更好。抗扭性强。”
林浩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并肩站着,一个总工程师,一个机械师组长,在这张融合古今的蓝图前第一次真正平视彼此。
主控室内,蓝光映照每个人的面孔。桥梁静静悬浮,纹路间隐隐有光流转,像血脉搏动。
阿米尔轻敲鼓边,一次,两次。
桥体回应般震了一下。
唐薇猛地抬头:“信号变了。”
“什么内容?”林浩问。
她摘下耳机,声音有些发紧:“不是文字,也不是频率……是重量。”
“什么意思?”
“它在称量我们。”她看向那座桥,“用物理法则本身,在测试我们的诚意。”
林浩沉默片刻,转身打开工具箱。他取出墨斗,将最后一撮星象墨混入导引槽,然后按下协同注入键。
合金桥光芒微闪,仿佛吞下某种承诺。
苏芸正要说话,桥身突然浮现出新的纹路——不是饕餮,也不是夔龙,而是一个古老的“信”字,由无数微粒交替组成,缓慢旋转。
赵铁柱盯着那个字,嘴唇动了动。
阿米尔的鼓面再次渗出血丝。
唐薇的耳机垂落在地,接收端仍在嗡鸣。
陈锋的手按在匕首柄上,没有拔,也没有松。
林浩望着桥,轻声说:
“我们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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