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归途与暗流
飞机穿越云层,在熟悉的城市上空开始盘旋下降。轻微的失重感将徐静婉从昏沉的浅眠中拽出。她望向舷窗外,下方是笼罩在灰蒙蒙晨霭中的城市轮廓,与巴黎的澄澈蓝天截然不同。她回来了。那一周如同被精心装裱的华丽梦境,此刻,画框闭合,现实带着它固有的重量,沉沉压下。
通过VIp通道,流程高效而安静。前来接机的,除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座驾,还多了一位身影——李墨的首席行政助理周雨晴。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灰色套装,妆容精致,一丝不苟。
“李总,太太,一路辛苦了。”周助理上前,动作自然地接过李墨手中的公文包,语气恭敬,语速快而清晰,“车已备好。李总,四十分钟后有一个关于城东新能源地块的紧急视频会议需要您主持。另外,徐氏企业徐正宏先生上午来过两次电话,希望能约见您,似乎是为了新生产线引进的尾款问题。”
李墨脚步未停,面无表情地听着,只从喉间逸出一声淡淡的:“嗯。会议照常。徐先生那边,你安排投资部总监先接触,做个初步评估。”
“明白。”周助理利落记下,目光随即转向徐静婉,微微颔首,脸上是标准的职业微笑,“太太,您之前的行李已经送回公寓。另外,李总吩咐,将基金会近两年的年报和‘木兰生活’项目的相关资料送到了您书房,您有空可以查阅。”
徐静婉的心微微沉了一下。父亲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她理解徐家的燃眉之急,却也担忧这份急切会适得其反,在李墨面前落了下乘。她面上不显,只是对周助理回以同样客气的浅笑:“有劳周助理。”
坐进车内,与来时一样,宽敞的后座依旧隔着无形的楚河汉界。李墨一上车便打开了周助理递过来的平板,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瞬间进入了工作状态。徐静婉则将目光投向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城市的脉搏依旧强劲,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 irrevocably(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车子没有开回那座位于顶层的豪华公寓,而是直接驶向了城市的金融心脏——高耸入云、冰冷刚硬的李氏集团总部大厦。
“你先回去。”车子在总裁专属电梯前平稳停下,李墨这才从屏幕上抬起头,对徐静婉说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通知,“晚上老爷子那边有家宴,司机会在六点半准时到公寓接你。”
家宴?李墨的父亲,李氏帝国的真正掌舵者李国嵘?徐静婉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这意味着,她要正式面对李家权力金字塔的顶端,那个决定了这场婚姻、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无所遁形的威严存在。
“好。”她压下瞬间翻涌的波澜,维持着语气的平静,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李墨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她脸上,似乎想捕捉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带着周助理,迈着迅捷而决绝的步伐,走向那部直达顶楼权力核心的专属电梯。冰冷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又迅速合拢,将他的背影彻底吞没。
徐静婉独自坐车回到公寓。
佣人早已将她从巴黎带回的行李收拾妥当,房间一尘不染,依旧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她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这里的每一件摆设都价值不菲,却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暂时的、被允许居住在此的过客。
她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吧台,想给自己倒杯水,却注意到光滑的台面上放着一个崭新的浅灰色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份装订整齐的基金会年度审计报告,以及一份“木兰生活”公益项目的详细计划书和初期预算报表。扉页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是周助理那手利落而不失秀气的字迹:“李太太,李总吩咐,您或可先从基金会事务着手,以适应国内的社交与慈善节奏。”
是李墨的授意,还是周助理基于职责的考量?徐静婉无从判断。但这确实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也是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她在扮演“李太太”这个虚浮头衔之余,触碰到一些实质性事务,或许,还能找到一点点证明自身价值的机会。
她没有犹豫,拿起文件夹,走到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就着窗外透进来的、不算明媚的天光,认真地翻阅起来。报告数据详实,项目计划看似美好,但当她看到“木兰生活”初期那一笔数额不小、用于采购“顶级丝线及天然染料”的款项,对应的供应商竟然是一家注册资本仅百万、名不见经传的“华彩材料有限公司”时,她纤细的指尖在纸页上停顿了。
职业的敏感度让她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管理疏漏。她想起在巴黎时,李墨偶尔接听越洋电话时,语气里那份不易察觉的凝重,似乎提及过“资金流向”和“关联交易”之类的字眼。
难道……
傍晚六点半,司机准时抵达。
坐在前往李家大宅的车上,徐静婉的心情比面对巴黎任何一场晚宴都要紧绷。那不是对社交礼仪的担忧,而是对未知审视和无形压力的本能警惕。
车子驶入一片绿树掩映、戒备森严的别墅区,最终在一座融合了中式园林风骨与现代建筑线条的恢宏宅邸前停下。宅子气势迫人,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中,透着一股沉沉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在管家的引导下,她走进灯火通明却依旧显得空旷冷寂的餐厅。长长的红木餐桌泛着幽冷的光泽,已经坐了几个人。
主位上,是一位头发银白、面容严肃、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李国嵘。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在徐静婉走进来的瞬间便精准地锁定了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评估资产般的打量,让她瞬间脊背生寒。
李墨已经坐在老者左下首的位置,见到她,只是几不可见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在老者的右下首,坐着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保养得宜、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妇人,眉眼间与李墨有几分相似,但神色间带着一种疏离和隐约的倨傲。徐静婉知道,这就是李墨的姑姑,李蓉。她看向徐静婉的目光,平淡得像看一件摆设,深处却藏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此外,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一直低着头默默玩手机的清瘦少年,应该是李墨的弟弟,李小哲。
“父亲,姑姑。”徐静婉走上前,依照礼数,轻声问候。她没有使用更亲昵的称呼,那个词对于这场交易而言,太过虚伪和沉重。
李国嵘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李蓉则扯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容:“来了,坐吧。就等你了。”语气客气,却带着无形的距离。
徐静婉在李墨身边的空位坐下。餐桌上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精致的菜肴一道道安静地端上,银质餐具碰撞的声音轻微却清晰,无人主动交谈,连咀嚼都显得小心翼翼。
最终还是李国嵘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巴黎之行,还顺利?”这话是看着李墨问的。
“一切按计划进行。”李墨回答得言简意赅,听不出情绪。
“嗯。”李国嵘的目光转而看向徐静婉,那审视如同实质,“既然进了李家的门,就要清楚自己的本分。言行举止,都代表着李氏的颜面。听说你在外面,表现尚可,”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不要回来了,就松懈忘形。”
“是,父亲。我会谨记。”徐静婉垂眸,避开那迫人的视线,温顺应答。
“哥,你答应我的那辆新跑车,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一直玩手机的李小哲突然抬起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耐烦,插嘴问道,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小哲!”李蓉立刻皱眉呵斥,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一点规矩都不懂!”
李小哲撇了撇嘴,不服气地低下头,用力戳着手机屏幕,不再说话。
这顿家宴,就在这种食不知味、每一秒都如同煎熬的气氛中进行着。徐静婉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家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李国嵘的绝对权威,李蓉那微妙难辨的态度,李小哲沉默的叛逆,以及李墨与之抗衡的、冰冷的沉默。她就像一个不小心闯入猛兽领地的小鹿,必须时刻警惕,小心翼翼。
饭后,李国嵘毫无意外地将李墨叫去了书房,显然有要事相谈。
徐静婉则在李蓉那看似客气、实则疏远的“安排”下,由一位面无表情的佣人带着,在暮色渐浓的花园里散步“消食”。
花园很大,设计精巧,却同样透着一种刻板的匠气,缺乏生机。她走到一处观景池边,看着水中被晚风吹皱的、模糊的月亮倒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李家的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还要冷。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假山后面传来压低的对话声,似乎是两个轮休的佣人在闲聊。
“……听说了吗?那位徐家的公司又快不行了,这才巴巴地把女儿嫁过来……”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不过也是,要不是走投无路,哪能攀上咱们家……”
“刚才先生在书房好像发了好大的火,不只是为公事吧?是不是对这位新太太不满?”
“我听着好像还提到了什么‘新生资本’……那边最近小动作不少,先生正烦着呢……”
新生资本!
徐静婉的心猛地一紧。这个名字,她在翻阅基金会资料时,在某个关联企业的背景介绍里瞥见过一眼。当时并未在意,此刻结合佣人的闲话和李墨之前的凝重……她不动声色地悄悄退开,仿佛只是无意间路过,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心底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却骤然绷紧,发出了细微的嗡鸣。
归途的终点,并非风平浪静的港湾。家族内部的暗流汹涌,与外部的风雨欲来,在她踏入这扇门的那一刻,已悄然交织,向她张开了无形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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