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清雅的、与破庙腐朽气息格格不入的冷香,先于人飘了进来。
张远还沉浸在签订“灵契”、即将走上科举巅峰的喜悦与恍惚中,闻声抬头望去。
只见一名少女侧身闪入庙内,随即反手轻轻合上门扉,动作轻盈而警惕。她约莫二八年华,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劲装,衣角绣着淡淡的青竹纹样,长发利落地束成高马尾,眉眼清冽,宛如山间晨露。
她手中握着一柄连鞘短剑,目光如电,先在庙内迅速扫视一圈,掠过歪斜的土地像、积满灰尘的供桌,最后才落在靠墙而坐、一身狼狈还带着傻笑的张远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少女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前这书生,衣衫褴褛,面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有些诡异,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锈迹斑斑的铁头破笔?
怎么看,都不像能与“文气波动”扯上关系的人物。倒像是个受了惊吓,有点癔症的落第书生。
张远此刻也回过神来,见对方是个年轻女子,连忙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口中念着:“小生张远,字慎之,见过姑娘……”
谁知他刚一起身,便觉得双腿一软,眼前发黑——那是方才被笔仙“抽干”的后遗症,加上一夜奔波惊吓,体力早已透支。他“哎哟”一声,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那少女眼神一动,身形未见如何移动,却已到了张远身侧,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触手之处,只觉得这书生臂膀纤细,果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小心。”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清清冷冷,没有太多情绪。
“多、多谢姑娘。”张远稳住身形,连忙道谢,脸颊有些发烫,自觉在陌生女子面前失仪,实在有辱斯文。
少女放开手,退开一步,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距离,开门见山地问道:“不必多礼。我方才途经此地,感应到一股异常的‘文气’波动与妖秽之气交锋,旋即消失。此地可是发生了何事?你可见到什么异状?”
“文气”?“妖秽之气”?
张远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想起了笔仙的警告——江湖人士!这定是笔仙所说的江湖人士找上门来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承韵笔,脑海里飞速运转。笔仙说过,怀璧其罪,不可轻易暴露!而且自己一心科举,万万不能跟这些打打杀杀的人扯上关系!
“异、异状?”张远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又茫然,充分发挥了一个书生应有的“迂腐”演技,“姑娘所言,小生实在不解。小生只因雨大在此避雨,方才……方才似乎是打了个盹,并未见到什么异常啊。”
他这话倒也不算完全说谎,他确实“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打杀妖怪的噩梦,虽然这梦逼真得有点过分。
少女——林素问,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仿佛有重量,让张远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傻小子,撒谎都不会!心跳得快擂鼓了!】笔仙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不过还行,知道要隐瞒本座的存在,算你没傻到家。这女娃子是“稷下学宫”的人,身上那股子正经八百的“官气”隔老远我就闻到了。小心点,别被她忽悠去当免费劳力!】
稷下学宫? 张远心中一动,这名字听起来……很正经,很学术,很像搞教育的地方啊?莫非是某个有名的书院?
就在张远心思浮动之际,林素问却不再追问。她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她,这书生要么是真的不知情,要么就是有所隐瞒。但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即便与那文气波动有关,恐怕也是无意中被卷进来的。
她目光下移,落在了张远紧紧握着的承韵笔上。
“这支笔……”林素问的语调微微扬起。
张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样式倒是古朴。”她只是淡淡评价了一句,便移开了目光。一支锈铁笔,虽有年头,但灵光不显,并无甚出奇。或许刚才的波动,是另有高人途经此地,随手解决了妖秽便离开了吧。
张远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将笔往身后藏了藏。
林素问不再理会他,转身在土地庙内仔细勘查起来。她走到之前“墓秽”出现的位置,蹲下身,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点地上的尘土,放在鼻尖嗅了嗅。
空气中,确实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低级精怪的腐朽气息,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纯净而浩瀚的文气余韵。那文气品质极高,绝非等闲,可眼前这书生……
她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勘查无果,林素问站起身,对张远道:“此地或许仍有危险,不宜久留。你若无事,天明后尽早离开为好。”
“是是是,多谢姑娘提醒,小生天明便走。”张远忙不迭地点头。
林素问不再多言,如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推开庙门,身影没入渐止的雨夜中。
直到那清冷的香气彻底消散,张远才彻底放松下来,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笔仙,她走了吗?她是不是发现你了?”
【走远了。放心,本座不想让她发现,她就发现不了。】笔仙的语气带着得意,随即又严肃起来,【不过,小子,看到没有?江湖已经找上门了!你以为躲就能躲得掉吗?没有实力,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连撒谎的底气都没有!】
张远回想起刚才在林素问目光下的压力,心有余悸。
“可是……”
【没有可是!】笔仙打断他,【天快亮了,我们的特训,现在开始!】
“啊?现在?”张远看着窗外依旧昏暗的天色,“笔仙,我……我一夜未眠,又受了惊吓,可否容我先歇息片刻……”
【歇息?】 笔仙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当考状元是躺出来的吗?闻鸡起舞,悬梁刺股!第一步,强身健体!绕着土地庙,先跑二十圈!】
“二、二十圈?!”张远看着庙外泥泞不堪的地面,差点晕过去,“笔仙,我们是文修,为何要学武夫跑步?”
【迂腐!】 笔仙训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没有强健的体魄,你怎么熬夜苦读?怎么应对连续的科考?万一考场紧张晕倒了怎么办?本座这是为你的功名大业打下坚实的身体基础!跑!】
一番“为你好”的大道理,砸得张远晕头转向。他想着笔仙描绘的“科举光明前景”,又想想刚才的狼狈,终于一咬牙,挣扎着站起来。
“为了功名……我跑!”
于是,凄风冷雨的黎明前,一个瘦弱的书生,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破土地庙周围,进行他“文修”生涯的第一次晨跑。
而他脑海中的笔仙,正悠闲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暗爽:
【对,就是这样!先练体力,再练逃命,然后就是法术……嘿嘿,等你体会到力量的美妙,看你还想不想回去之乎者也!本座的江湖养成计划,第一步,完美!】
张远跑得气喘吁吁,感觉肺都要炸了。他完全没意识到,他所谓的“科举特训”,从一开始,就跑偏了十万八千里。
而在他看不见的远处山林中,离去的林素问并未走远。她立于一棵树梢,远远望着那个在泥地里挣扎奔跑的古怪书生,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真正的疑惑。
“明明文气微弱近无,为何要在此地……如此自虐?”
她觉得,这个叫张远的书生,恐怕没那么简单。
张远觉得自己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两条腿如同灌满了铅,每抬一下都耗尽了全身力气。泥水溅满了他的袍摆,湿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又沉又难受。
“十……十五……十六……”他一边踉跄地跑着,一边在心里默数,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脚步虚浮,气息紊乱!】笔仙的声音如同最严苛的教习,在他脑海里响起,【就你这身子骨,进了考场,怕不是一篇八股文没写完就先晕厥过去了!想想你的功名!想想光宗耀祖!给本座坚持住!】
“为了……功名……”张远几乎是靠着这股执念在强撑。他咬紧牙关,想象自己正奔跑在通往金銮殿的青云大道上,虽然脚下实际是坑洼的泥泞。
终于,二十圈跑完。
张远“噗通”一声瘫软在庙门口的台阶上,浑身像是散了架,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歇息一刻。】笔仙终于大发慈悲,【然后进行下一项——“灵视”巩固与文气感应训练。】
“还……还有?”张远欲哭无泪。
【废话!】笔仙理直气壮,【你以为过目不忘是白给的?那是需要雄厚文气支撑的!现在,闭目,凝神,感受你丹田之处,是否有一丝微弱的暖流?】
张远依言照做,将注意力集中到小腹位置。跑了二十圈,全身倒是燥热,但所谓的“暖流”……
“好像……有点热?”他不太确定。
【那就是了!】笔仙立刻肯定,【此乃文气萌芽之兆!现在,引导这丝热流,随本座口诀运转……】
一套晦涩难懂、却又似乎暗合某种韵律的口诀,被笔仙缓缓念出。张远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比最艰深的经义还要难懂,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口诀的节奏,尝试调动那若有若无的“热流”。
一开始毫无动静,但渐渐地,在他极度专注之下,那跑圈带来的燥热,似乎真的被收束起来,化作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暖意,开始沿着某种特定的路径,极其缓慢地流动。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承韵笔再次传来那股熟悉的温润气流,如同引路的灯塔,带领着他体内那丝微弱的“文气”蹒跚学步。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取代了疲惫,开始蔓延开来。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似乎清明了一些,耳边的雨声、风声也变得更加清晰。
【很好!保持住!】笔仙鼓励道,【现在,尝试将一丝文气汇于双目,再看这世界!】
张远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暖流,导向眼部。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
世界再次变得不同!
虽然不如第一次被笔仙强行“开眼”时那般清晰透彻,但眼前的景物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灵光。他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如同尘埃般的微弱光点(笔仙告知,那是散逸的天地灵机),能看到土地庙残破墙壁上残留的、几乎消散的信仰之力(那层稀薄的白气),甚至能看到自己体内,那丝如同萤火虫般微弱的文气,正在极其缓慢地流转。
“这……这便是文修眼中的世界吗?”张远喃喃自语,心中震撼莫名。这种超越凡俗的视角,确实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体验。
【哼,皮毛而已。】笔仙适时地泼来冷水,【好好修炼,日后明察秋毫,洞若观火都不是梦!还怕科举考试看不穿题目本质吗?】
又来了,又是“科举诱惑”!
张远刚刚升起的一点对神秘世界的好奇,瞬间被拉回了“正轨”。没错,这一切都是为了科举!他再次坚定了信念。
就在这时,笔仙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戏谑:
【好了,理论结合实践。现在,进行下一项训练——幻境生存。】
“幻境生存?”张远一愣,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错!科举考场,人多眼杂,环境复杂,需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定力!本座便为你模拟一番!】
不等张远反对,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景物瞬间扭曲、变幻!
破败的土地庙消失了,泥泞的地面变成了光洁如玉的石板。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号舍之中,面前是铺开的宣纸,磨好的墨,俨然一副科举考场的景象!
“这……这是……”张远又惊又喜,难道笔仙如此贴心,直接模拟考场让他适应?
然而,他喜悦的心情还没持续三秒,号舍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有鬼啊!”
紧接着,一个穿着书生袍、但面色青黑、七窍流血的“考生”,直接穿透隔板,张牙舞爪地朝着他扑了过来!那阴冷的气息,狰狞的面孔,比之前的“墓秽”还要吓人!
“妈呀!”张远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考试,扔掉笔就想跑。可他发现自己被死死地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稳住心神!此为幻象!】笔仙的声音如同洪钟,在他脑海中震响,【运用你的文气!想象它是一支笔,写出“破邪”二字!】
张远牙齿打颤,几乎是闭着眼睛,凭借本能,调动起体内那丝微弱的文气,以指代笔,在虚空中歪歪扭扭地划出“破邪”。
那字迹淡得几乎看不见,但落在扑来的“鬼考生”身上,却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响。那鬼影扭曲了一下,动作明显一滞,虽然没消散,但凶恶之气减弱了不少。
【有效!继续!】笔仙鼓励道。
张远见状,信心稍增,连忙又凌空写下“正气”、“驱散”等字。每写一个字,他都感觉体内的文气被抽走一丝,精神也更疲惫一分,但效果是显着的,那“鬼考生”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彻底消失。
他刚松了一口气,眼前的考场景象再次变幻!
这次,他仿佛置身于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箭矢贴着他的头皮飞过;下一刻,又变成了烈火焚身的炼狱;再下一刻,是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诱惑着他放弃考试……
笔仙的“幻境小课堂”花样百出,全方位无死角地挑战着张远的神经极限。他只能凭借着对“功名”的最后一丝执念,以及笔仙在脑海中的不断提点,调动着那可怜的微末文气,一次次在幻境中挣扎求生。
当幻境终于结束,张远回到现实的土地庙时,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比纸还白,直接瘫在地上,连动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嗯,第一次幻境生存训练,坚持了一炷香,勉强及格。】笔仙评价道,语气似乎……还算满意?
张远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他现在只想睡觉,哪怕天塌下来也不想动。
然而,命运似乎偏要与他作对。
“哒、哒、哒。”
清晰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土地庙外停了下来。
庙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去而复返的林素问。她的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同样制式、但颜色稍深劲装的男子,神情肃穆,气息精干。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就锁定了瘫在地上、形象全无的张远。
林素问的目光在虚弱的张远和他身边那支似乎又光亮了几分的锈笔上扫过,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庙内的寂静:
“张公子,我乃稷下学宫执律弟子林素问。根据学宫条例,凡身具文气、并涉及超凡事件者,需接受学宫问询与登记。”
她顿了顿,看着张远瞬间僵住的表情,继续说道: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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