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那嘶哑崩溃的哭喊，如同魔咒，在死寂的内室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褚烨的耳膜上，砸在他那固若金汤的认知壁垒上。
“喜脉……”
“有孕……”
“近三月……”
“一尸两命……”
这些词语疯狂地旋转、碰撞，组合成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荒诞绝伦的现实。
褚烨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这一次，不再是带着愤怒与猜忌的审视，而是一种近乎茫然的、穿透表象的凝视。
月微尘静静地躺在那里，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痛苦与灰败，那张曾经清冷绝尘的脸，此刻瘦削得脱了形，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鼻翼间几不可查的微弱呼吸，证明着他还在生死边缘挣扎。
褚烨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落在了那被薄衾覆盖着、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那里……孕育着一个生命？
一个……近三个月大的生命？
时间……时间！
一个关键的数字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近三月！
他猛地回想起来，那场宫宴，那个他饮下掺药酒后失控闯入揽月轩的夜晚……距离现在，不多不少，正好将近三个月！
难道……难道那一夜……不仅仅是强吻与挣扎……还发生了……更深的……他因为酒意和药力而记忆模糊、却并非不存在的事情？
是了……他记得自己当时如同着了魔，力气大得惊人，将不断挣扎抗拒的月微尘死死禁锢在怀里，灼热的唇不仅落在他的脸颊，更曾粗暴地碾过他冰冷的唇瓣，撕扯过他单薄的衣衫……他记得怀中那具身体瞬间的僵硬和更剧烈的颤抖，记得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带着绝望的呜咽……后来……后来他似乎是将人压在了榻上……再后来的记忆便是一片充斥着情欲与暴力的混沌……
他一直以为，月微尘最后的剧烈挣扎和那句“玉石俱焚”的警告阻止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他也一直以此来安抚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懊悔。可如今看来……难道……难道在彻底的失控中，他还是……
这个念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瞬间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孩子真的是他的……是在那样屈辱和强迫的情况下有的……
那么，月微尘之后所有的“体弱”、“呕吐”、“避开饮食”，甚至那日他质问时那异乎寻常的、带着刻骨恨意的沉默……全都有了最合理、也最残酷的解释！
他不是在与侍卫私通，他是在用他单薄的身体，承受着源于自己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秘密！而自己，却用最恶毒的语言，将他斥为“不知廉耻”，将他腹中的骨肉辱为“野种”！
一股混杂着极致震惊、荒谬、以及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慌与……愧疚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在他胸中炸开！让他向来沉稳如山的心跳，彻底失了序，狂跳得如同擂鼓！
他竟然……他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险些亲手逼死了怀着自己血脉的人？！
“不……不可能……” 褚烨下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与动摇。他试图寻找任何一丝可以反驳的证据，任何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他是男子！怎么可能……”
瘫软在地的林太医听到皇帝的质疑，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涕泪横流地磕头，语无伦次地解释：“陛下！老臣……老臣起初也不敢相信！反复诊察多次！确是喜脉无疑啊！或许……或许是月公子体质异于常人……或许是玄月教有何不为人知的秘法……老臣才疏学浅，实在不知其因……但脉象……脉象绝不会错！陛下若不信，可传召太医院众位太医一同会诊……”
一同会诊？
褚烨猛地一个激灵！不！绝不可以！
此事一旦传开，将是承天王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丑闻！一个男子，还是被他囚禁的魔教教主，怀上了龙种？这消息若泄露出去，前朝后宫将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月微尘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冠上“妖孽”之名，死无葬身之地！这个孩子……也绝无可能存活！
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承受那真相公之于众后，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是天下人的耻笑？是史笔如铁的记载？还是……内心深处那无法面对月微尘的……罪责感？
他看着榻上气若游丝的人，脑海中闪过月微尘昔日清冷孤高的模样，闪过他为自己挡箭时决绝的背影，闪过宫宴上那惊艳绝伦的琴音，更闪过那夜自己失控时他冰冷绝望的眼神……以及，方才林太医嘶喊出的“一尸两命”……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能让他死。
至少……不能让他这样死去。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而强烈地占据了他的脑海，甚至暂时压过了那翻天覆地的震惊与自我怀疑。
褚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抖如筛糠的林太医身上，那眼神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威压，但深处却翻涌着更为复杂难辨的暗流。
“林永年，”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日之事，若再有第三人知晓，朕诛你九族。”
林太医浑身一颤，如同听到了特赦令，拼命磕头：“老臣明白！老臣发誓！绝不泄露半个字！若有违逆，天打雷劈！”
“起来。” 褚烨的声音依旧冰冷，“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需要什么药材，倾太医院之力，也必须给朕保住他……和他们。”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月微尘的小腹，说出“他们”二字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是！是！老臣一定竭尽全力！谢陛下不杀之恩！” 林太医连滚爬爬地站起身，也顾不上仪态，立刻扑到月微尘榻边，颤抖着手再次诊脉，脑中飞速思索着救治方案。
褚烨不再看他，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月微尘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上，心中那片固守了二十余年的、属于帝王的、坚冰般的世界，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速度，崩析瓦解。
震惊，依旧如同实质般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但在这惊涛骇浪之下，一种更为陌生的、沉重的、名为责任与……或许还有其他什么的情绪，正悄然滋生。
帝心崩析，旧有的认知与愤怒被彻底颠覆，一个始料未及、关乎血脉与性命的重担，猝不及防地，压上了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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