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内室，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弥漫着浓重药味与一种濒死的衰败气息。褚烨如同一尊煞神般立在榻前，目光死死锁在月微尘那张灰败得不见一丝生气的脸上。方才冲进来时那股混杂着愤怒与恐慌的情绪，在目睹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后，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不安所取代。
这绝不仅仅是“旧伤复发”或是“装病博取同情”可以解释的！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
“林太医呢？！死了吗？！” 褚烨猛地回头，对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宫人厉声咆哮，眼中的焦躁与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他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悸从何而来，只能将其归咎于帝王的尊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挑衅。
“来、来了！林太医到了！” 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引着几乎是被侍卫拖拽而来的林太医冲了进来。
林太医官帽歪斜，花白的胡须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在看到榻上形销骨立的月微尘和皇帝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时，他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连行礼都忘了。
“还愣着干什么！给朕诊！他若有事，朕要你太医院陪葬！” 褚烨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砸在林太医心上。
林太医浑身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扑到榻边，颤抖着伸出手指，搭上了月微尘那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皮肤触感冰凉而湿黏，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林太医强迫自己凝神，然而，当他的指尖真正感知到那脉象时——那熟悉的、即便在如此虚弱状态下依旧隐约可辨的滑利之象，以及那因母体元气大伤而显得急促紊乱、几近消散的胎息……
“轰——！”
熟悉的惊雷再次在他脑海中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月公子不仅真的有孕，而且此刻已因极度虚弱、气血逆乱，导致了胎象极度不稳，甚至……随时可能一尸两命！
巨大的恐惧和职业本能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诊断，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不能说！说出来就是死！月公子会死！自己会死！所有人都得死！
他的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嘴唇哆嗦着，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滚落，整个人筛糠般抖了起来，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褚烨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的疑云与怒火交织攀升！这绝不是一个太医面对寻常重病该有的反应！这分明是……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而恐惧到极致的表现！
“说！” 褚烨一步上前，猛地揪住林太医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骇人的风暴，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给朕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朕即刻将你凌迟处死！”
帝王盛怒之下的威压，如同泰山压顶，瞬间摧毁了林太医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衣领勒得他几乎窒息，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他看着皇帝那双充满了暴戾与不容置疑的眼睛，再想到月微尘那冰冷的威胁，想到这桩一旦暴露必将掀起腥风血雨的宫廷丑闻……
完了……全完了……
极致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坚守。他再也承受不住这来自帝王的死亡逼问和内心巨大的秘密所带来的双重煎熬。
“陛、陛下……饶命……饶命啊！” 林涕泪横流，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崩溃地嘶喊出来，“月公子……月公子他……不是病！是……是喜脉啊！陛下——！！”
“喜脉”二字，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在这死寂的内室里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跪在地上的宫人瞬间僵住，连哭泣都忘了，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荒谬。
揪着林太医衣领的褚烨，动作猛地定格，脸上的暴怒和焦躁如同冰雪般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难以置信的空白。他像是没有听清，又像是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揪着林太医衣领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林太医瘫软在地，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涕泪糊了满脸，神智已经处于半崩溃状态，只知道机械地重复着那颠覆认知的真相：“是喜脉……陛下……千真万确……月公子他……他有孕了……已近三月……如今母体元气大伤……胎象……胎象已濒临崩溃……若再不止血固元……恐……恐一尸两命啊陛下——！！”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褚烨的心上！
有孕……
近三月……
一尸两命……
这些词语疯狂地在他脑海中旋转、碰撞！他猛地扭头，看向榻上那个昏迷不醒、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
月微尘……
男子之身的月微尘……
怀了身孕？！
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逆乱阴阳！是绝无可能之事！
然而，林太医那崩溃绝望的神情，那涕泪横流的模样，绝不似作伪！他是太医院院判，行医数十载，绝无可能诊错最基础的喜脉！
巨大的荒谬感、震惊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褚烨的认知。他想起月微尘近日来所有的“异常”——精准避开酒食、持续的呕吐、莫名的倦怠、日益消瘦的体态……还有那日他质问时，月微尘那异乎寻常的、带着恨意与绝望的沉默……
原来，那沉默之下，隐藏的竟是这样一个石破天惊、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他不是与人私通……他是……他是真的有了身孕！
那孩子……是谁的？
一个更深的、带着某种可怕可能性的疑问，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褚烨混乱的脑海。近三月……时间……时间恰好对得上……
是那夜……他饮下掺了药的酒，失控闯入揽月轩的那一夜？！
这个念头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瞬间射穿了他所有的思维！让他浑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如果……如果孩子是他的……
那么他之前的暴怒，那些“野种”、“私通”的侮辱……全都成了最荒谬、最残酷的笑话！他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险些逼死怀着自己骨肉的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震惊、茫然、以及某种深沉恐慌的情绪，如同巨浪般将他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翻了身后的圆凳，发出刺耳的声响，但他浑然未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榻上那个身影，目光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怀疑、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以及更多的，是一种天地倒悬、认知崩塌后的无措与……恐惧。
真相如同惊雷，炸响在揽月轩死寂的上空，也将褚烨那颗坚硬帝王心，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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