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初秋,听泉谷的泉水清得能照见人心。
林不觉依旧未归赤尾峰,却也不再独坐泉边。他开始在谷中设“无名塾”——不挂牌,不收束修,不讲律条,只教孩童识字、算数、辨契。来者有虎部战将之子,有散部牧羊女,有哑骨族遗孤,甚至有神京逃难来的流民少年。
他教他们写“信”字时,总说:“这一横,是人;这一竖,是路;这一撇一捺,是彼此相扶。”
没人称他先生,孩子们只唤他“青衫叔”。
一日午后,谷口来了个陌生少年,衣衫褴褛,左眼蒙黑布,右眼却亮如星子。他不说话,只在塾外站了三天,看林不觉教人写“律”字。
第四日,林不觉递他一支笔:“想学?”
少年点头,接过笔,却在纸上画了一只萤火虫。
林不觉怔住。
那萤火虫尾部,竟刻着极细的北荒符文——是“骨语者”的追踪印记。
“你从北荒来?”林不觉问。
少年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叫萤。他们……杀了我族,逼我传信。我不愿,逃了。”
他掀开衣襟,背上满是鞭痕,最深一道,烙着玄鳞教残部的“鳞印”。
林不觉沉默良久,命人烧水、敷药,又让哑骨族老妇为他缝衣。
当夜,萤宿于谷中草庐。
林不觉未问北荒事,只教他写“家”字。
萤写得很慢,最后一笔,泪滴在纸上,晕开了墨。
三日后,赤狐月亲至听泉谷。
她未带火骑,只携一匣火晶盐与一封密信。
“北荒‘骨冢’异动。”她将信递给林不觉,“玄鳞教残部联合北荒巫部,欲掘上古‘律骨冢’——传说中埋葬初代律使骸骨之地。若他们得骨中律魂,可伪造‘律命’,令九部律牌自毁。”
林不觉皱眉:“律骨冢乃虚传,何来骸骨?”
“但九部百姓信。”赤狐月道,“若谣言起,律察难控。”
更棘手的是,骨冢位于九幽裂谷——音绝之地,连律心鼎都难共鸣。
“萤,是骨冢守族遗民。”赤狐月望向草庐,“他族世代守冢,知真冢所在。但他若回北荒,必死。”
林不觉望向谷中——萤正教牧羊女画萤火虫,笑容清澈如泉。
“我去。”林不觉道。
“你伤未愈,且北荒已布‘骨网’,专等你入局。”赤狐月摇头,“他们要的,是你以律使身份触冢,引发‘律反噬’。”
林不觉却笑了:“那就让他们等一个……不是律使的人。”
七日后,九幽裂谷。
林不觉未穿青衫,扮作北荒流民,与萤同行。他腰间无律牌,只挂一串萤火虫干尸——萤教他的“骨语者避符”,以虫尸混火晶粉,可掩气息。
裂谷如巨兽之喉,风过无声,连心跳都似被吞没。
萤引路,至谷底一潭黑水前。
“真冢在水下。”他低语,“但水有毒,需‘月华石心’为引。”
林不觉取出白瞳所赠石心,投入潭中。
水面泛起微光,一座石门缓缓升起。
门上刻字:“律非骨,乃心。入者无名,出者无我。”
林不觉推门而入。
冢内无骸骨,无律卷,唯有一面心镜——照见入者最深之惧。
林不觉镜中所见,竟是神京净妖监:百姓焚《青丘新律》,月漪被斩,赤狐月孤坐火塘,火种熄灭……
他心神剧震,几乎跪倒。
萤扶住他:“他们用你之惧,造律之伪。”
此时,谷外火光骤起——玄鳞残部围谷!
为首者乃鳞獍,玄鳞教主之侄,智谋狠辣,曾潜入律判学堂三年,熟知青丘律网。
“林律正,你终于来了。”鳞獍冷笑,“你触律骨冢,律牌即反噬。九部律崩,只在今夜!”
林不觉却平静道:“你错了。这里没有律骨,只有心镜。”
他猛然击碎心镜!
镜碎刹那,九幽裂谷轰鸣,黑水倒灌,石门崩塌。
鳞獍大惊:“你毁冢?!”
“冢本无物,何来毁?”林不觉拉萤后退,“你信冢有骨,才被冢困。”
原来,初代律使临终前,早已散骨归尘,只留此镜,试后人是否执“律形”而忘“律心”。
鳞獍执念太深,心神被镜反噬,狂吼坠入黑水。
残部溃逃。
林不觉与萤脱险,带回一物——心镜碎片,可照伪律。
返青丘途中,萤病倒。
北荒寒毒入体,高热不退。
林不觉背他行百里,至白玉山脚,求月华石医者。
医者摇头:“此毒,需‘律心鼎火种’温脉三日。”
林不觉立即返赤尾峰。
赤狐月未问缘由,直接取火种。
三日后,萤苏醒,第一句话是:“青丘……是家吗?”
林不觉点头:“只要你信。”
萤流泪,将最后一枚萤火虫干尸放入律心鼎——虫身燃起微光,竟与鼎火共鸣。
白瞳惊道:“萤火族……是上古律使后裔!”
原来,萤火族非守冢人,而是律火传人——其血可续律心鼎火种。
萤懵懂不知,只觉鼎火温暖如家。
秋分日,青丘举行“无名祭”。
不祭神,不祭祖,只祭所有无名护律者——商旅、矿工、散部、流民、萤火族遗孤……
林不觉携萤立于律魂堂前,将心镜碎片嵌入堂壁。
“从此,凡律有伪,镜可照之。”他道。
赤狐月宣布:萤为律魂堂首任“守镜人”,虽无律判之名,却有察伪之权。
虎骁起初不服:“一北荒少年,何德何能?”
萤不争,只默默将萤火虫干尸撒于律心台四周。
当夜,萤火点点,如星落地,竟与律心鼎火种遥相呼应。
百姓惊呼:“律火生萤!”
虎骁终跪:“我信了。”
当夜,林不觉独坐听泉谷。
萤送来一碗药,轻声道:“青衫叔,你为何不回峰?”
林不觉望向泉中倒影:“律已活,我不必在。”
“可我们……需要你。”
“你们需要的,不是我,是相信自己能护律。”他微笑,“就像你,用萤火护了鼎。”
萤似懂非懂,只将一枚新画的萤火虫放在他案上。
画中萤火,尾部不再有符文,只有一颗心。
林不觉收下,夹入《边律实录》末页。
而听泉谷的夜,被无数萤火点亮,如万千微小的信,在黑暗中静静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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