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结束后接连几天，朵朵那张在教室里仰着小脸、轻声询问“爸爸呢”的画面，像用烙铁烙在了杨淑婷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女儿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失落和困惑，比任何指责和抱怨都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打电话告诉了李计划。
李计划也陷入了深深地自责和愧疚。他送快递时走神，差点闯了红灯；分拣包裹时心不在焉，差点又搞错批次。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父职焦虑，攫住了他。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只做一个偶尔出现、送上廉价礼物的“周末爸爸”，眼睁睁看着女儿在缺少父爱的环境中，敏感而失落地成长。尤其是在那个充斥着其他完整家庭氛围的学校里，那种对比太过残忍。
犹豫再三，在一个杨淑婷应该已经下班回到旅社的晚上，他拨通了她的电话。听着听筒里漫长的“嘟嘟”声，他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心也微微出汗。他不知道这个提议会引来怎样的反应，是嘲讽，是拒绝，还是更深的冷漠？
电话终于被接起，杨淑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警惕：“喂？”
“是我。”李计划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电话那头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是关于朵朵的。”李计划斟酌着用词，语速有些慢，“她现在刚来城里，环境陌生，学校里……我看别的孩子，都是爸妈一起……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的事归我们的事，但孩子是无辜的。能不能……能不能周末的时候，我们像……像正常家庭那样，一起带她出去走走？就去公园什么的，陪她玩一玩？”
他说完，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对面的回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撞击的声音。
杨淑婷握着手机，站在旅社房间的窗户边，看着楼下闪烁的霓虹和川流不息的车灯，心里五味杂陈。李计划的这个提议，像一块石头投入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一起？像正常家庭？这几个字听起来如此讽刺，却又带着一种她无法忽视的、对朵朵极具诱惑力的可能性。
她想起家长会上女儿那双失落的眼睛，想起她看着别家孩子被父母环绕时那羡慕的眼神。作为一个母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父爱的缺失对朵朵意味着什么。她可以咬牙扛起生活的重担，可以忍受贫穷和辛苦，却无法轻易填补女儿情感世界里的那块空白。
而刘刚……想到刘刚，她的心更乱了。自从上次他流露出对朵朵“过度”投入的不满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偶尔的问候也显得心不在焉，似乎还在为那次的争执介怀。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周末能让李计划和朵朵一起活动，或许……或许能稍微缓解一下刘刚那边无形的压力？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苦涩的自我嘲讽。
“……”长久的沉默后，杨淑婷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就为了朵朵。”
没有热情的回应，没有冰然的拒绝，只有这四个字，清晰地划定了界限——这仅仅是为了孩子，与他们的私人关系无关。
李计划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去，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混合着庆幸和难言的酸涩。“好，好……就为了朵朵。”他连忙重复，像是要抓住这根脆弱的稻草，“那……那就这个周六？我去旅社接你们？我们去……去儿童公园？”
“嗯。”杨淑婷低低地应了一声。
通话结束。李计划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他成功了，为女儿争取到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周末。可这“成功”的背后，是他作为父亲长期缺席的失败，以及他与杨淑婷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周六早上，阳光难得地穿透了琛州上空的薄霾。李计划特意换上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夹克，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早早地等在了旅社楼下。他手里提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昨天特意去买的泡泡水和一只小小的风筝。
当杨淑婷牵着朵朵走下那阴暗的楼梯时，李计划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朵朵今天穿上了杨淑婷给她新买的一件红色外套，衬得小脸格外精神。看到李计划，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脆生生地喊：“爸爸！”
这一声呼唤，瞬间驱散了李计划心头的所有阴霾和尴尬。他蹲下身，张开手臂，朵朵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紧紧抱住女儿柔软的小身子，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清香，一种久违的、属于父亲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哎，朵朵真乖！”他笑着，把带来的泡泡水和风筝展示给女儿看，“看，爸爸给你带什么了？”
“哇！泡泡！风筝！”朵朵兴奋地拍着小手。
站在一旁的杨淑婷，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她看到女儿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那是这些天来在她面前都很少展露的。她心里既为女儿高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她默默地把头转向一边，看向街角。
“我们……走吧。”李计划抱着朵朵站起身，看向杨淑婷，语气带着小心。
杨淑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父女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去公园的路上，朵朵一手被李计划牵着，一手拿着泡泡水，不停地吹出五彩斑斓的泡泡，看着它们在空中飘散，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李计划耐心地回答着女儿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脸上带着难得的、松弛的笑容。
杨淑婷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看着阳光下飘飞的泡泡和女儿快乐的笑脸，恍惚间，竟有了一种极不真实的错觉。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在一个寻常的周末，出来享受天伦之乐。
但这错觉很快就被现实打破。她和李计划之间那刻意的距离，那全程几乎零交流的沉默，都像冰冷的针，不断刺破这虚假的温馨泡沫。
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是为了朵朵，勉强拼凑出来的、短暂的和解假象。公园的阳光再暖，也融化不了他们之间那早已冰封的关系。
可即便如此，看着女儿那洋溢着幸福的小脸，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为了这片刻的圆满假象，暂时的忍耐与配合，是值得的。只是这背后的代价，是她内心更深处的挣扎与无法言说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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