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灵斋后院静室，韩元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略显萧索的灵竹。他身姿挺拔，墨青色长袍衬得肩宽腰窄，经由蛟龙血肉彻底改造后的体魄，即便不刻意释放灵压，也自然流露出一股沉凝如山岳的气质。面容俊朗，线条硬朗，剑眉之下，双眸深邃内敛，倒映着竹影摇曳。
“地听仪”的主阵盘静静悬浮在身后不远处的案几上，散发着温润而稳定的淡金光晕。这张以青竹巷为核心，覆盖方圆三里的无形感知网，如今已如同他的延伸触角，将区域内绝大多数灵力波动都纳入监控。也正是凭借此物，他才能在那场栽赃风暴中，提前嗅到危险，并精准反击，让百炼宗吃了个闷亏。
脚步声自廊下传来，沉稳而略带一丝迟疑。
“东家。”吴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韩元昊并未回头。
吴风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低声道：“百炼宗的赵执事来了，就在前厅，说是……奉司徒长老之命，有事相商。”他顿了顿，补充道，“只他一人，未带随从。”
韩元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旋即恢复深邃。“终于来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让他稍候，我即刻便去。”
吴风应声退下。
韩元昊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案几上的地听仪。神识微动，主阵盘光晕流转，一幅立体的网格图景浮现在他感知中。代表墨灵斋前厅的位置，一个凝实的、带着明显金属性锐利气息的淡金色光点静静停留，正是赵坤。其灵力波动虽竭力压制，却依旧能感受到一丝内在的焦躁与不安。
“司徒桀……终究是坐不住了。”韩元昊心中了然。他此前釜底抽薪的一招，直接动摇了百炼宗赖以生存的原料优势。那条隐秘矿脉出产的“流火金精”，品质远超百炼宗当前主矿脉的产出，加之他通过“正气轩”以低价少量流出，迅速在中小炼器坊中打开了局面，口碑已然传开。更致命的是，林枫冒险传出的关于百炼宗核心矿区“赤焰山”深层矿脉品质下降、开采艰难的内部消息，也已悄然在坊间扩散。此消彼长之下，百炼宗的声誉和实际利益都遭受了沉重打击。
这无关正面斗法厮杀，而是更为残酷的经济与资源战争。司徒桀若再继续硬顶下去，百炼宗在阗天城炼器界的霸主地位，恐怕真要摇摇欲坠了。此番派赵坤前来，意图不言而喻。
整理了一下袍袖，韩元昊迈步走出静室。
前厅之内，赵坤独自坐在客位，手边放着一杯未曾动过的灵茶。他依旧是那身锦袍，只是面色不似往日倨傲，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郁。见到韩元昊进来，他立刻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拱手道：“韩东家，冒昧来访，打扰了。”
“赵执事客气，请坐。”韩元昊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赵坤身上，并未急于开口。
厅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茶水袅袅升腾的热气，氤氲出些许微妙的张力。
赵坤被这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沉寂：“韩东家，明人不说暗话。今日赵某前来，是奉了司徒长老之命，希望能与韩东家，以及墨灵斋、金风阁、正气轩，化干戈为玉帛。”
他顿了顿，观察着韩元昊的神色，见对方依旧波澜不惊，只得继续硬着头皮道：“此前种种，或许有些误会。我百炼宗与贵方同在阗天城经营，理应和睦相处，共谋发展，而非彼此争斗，让外人看了笑话。司徒长老的意思是……不如我们双方，止戈讲和？”
韩元昊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开浮叶，抿了一口，方才缓缓道：“止戈讲和？韩某自是愿意。只是，这‘戈’因何而起，‘和’又该如何讲法，还需说道明白。我金风阁平白蒙受污名，损失灵石事小，信誉受损事大。吴掌柜当日被迫认下那莫须有的罪名，心中郁结，至今难平。”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
赵坤脸色微变，知道对方这是要开条件了。他深吸一口气，道：“之前关于金风阁售卖劣品之事，确是我宗弟子核查不清，有所误会。司徒长老同意，可让我宗坊市店铺出面，澄清此事，还金风阁一个清白。”
“如何澄清？”韩元昊追问。
“这……”赵坤迟疑了一下，“可在坊市公告栏张贴告示，言明前次‘破血刺’之事乃是一场误会，金风阁所售法器并无问题。”
“不够。”韩元昊放下茶盏，声音微冷，“谣言散布容易，清除却难。一张轻飘飘的告示，如何能抵消数月来对我店铺声誉的损害？若要讲和，百炼宗需以宗门名义，正式、公开向我金风阁致歉，并说明乃贵宗管事失察，致使我店蒙冤。此其一。”
赵坤眼角跳了跳，以百炼宗的名义公开向一个新兴小店道歉？这简直是把脸面放在地上踩！但他想起司徒桀交代“必要时可做出让步”时的阴沉脸色，只能强压怒火，涩声道：“韩东家，此事……可否再商议？公开致歉，于我宗声誉亦有损……”
韩元昊不为所动，继续道：“其二，关于原料供应。以往之事，韩某可以不追究。但自此之后，凡我墨灵斋一系三店，向任何商家采购材料，百炼宗不得以任何形式施加影响，阻碍交易。公平竞争，各凭本事。”
这一点，赵坤倒是答应得爽快了些。毕竟如今形势逆转，百炼宗想卡也未必卡得住，反而自家原料优势正在流失。“此事我可以代司徒长老答应。”
“其三，”韩元昊伸出三根手指，“金风阁因此事生意受损，人员心神耗损，需赔偿名誉及损失费，五千灵石。”
“五千！”赵坤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失声道，“韩东家，这未免太多了！”当初他们讹诈，也不过是想让金风阁赔八千灵石使其伤筋动骨，如今对方开口就要五千，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多吗？”韩元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比起百炼宗意图彻底毁我根基，断我生路，这五千灵石，买一个日后井水不犯河水，买一个潜在的合作伙伴，韩某觉得，司徒长老应该认为很值。”
“合作伙伴？”赵坤捕捉到了这个词，愣了一下。
“不错。”韩元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视赵坤，“赵执事莫非以为，我韩元昊费尽心思，只是为了与百炼宗斗个你死我活，争那仨瓜俩枣的低阶市场？”
他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俯瞰全局的自信：“百炼宗根基深厚，炼器技艺传承悠久，尤其是在中高阶法器的炼制上，有其独到之处。而我，恰好有一些关于材料提纯、法器结构优化方面的……浅见。若贵宗不再将韩某视为必须铲除的敌人，或许将来，我们并非没有合作的可能。比如，贵宗负责炼制中高阶法器主体，而我方，可以提供一些核心部件的优化方案，或者……更高品质的‘流火金精’。”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赵坤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抬头，看向韩元昊，眼中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悸动。
合作？提供核心部件优化？更高品质的流火金精？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百炼宗可能摆脱目前原料品质下滑的困境，甚至可能炼制出威力更强、品质更佳的法器，稳固乃至提升市场地位！而代价，仅仅是放下之前的恩怨，付出五千灵石和一些面子？
巨大的反差让赵坤一时有些恍惚。他原本以为此行是来屈辱求和，没想到对方竟抛出了这样一个诱人的可能性。
看着赵坤变幻不定的神色，韩元昊知道，饵已经放下去了。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之前的平静：“当然，此事不急。赵执事可先将韩某的前三个条件带回，与司徒长老慢慢商议。韩某在此，静候佳音。”
他端起了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
赵坤如梦初醒，连忙站起身，脸色复杂地拱了拱手：“韩东家的话，赵某一定带到。告辞。”
他几乎是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墨灵斋，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合作”与“高品质流火金精”这几个字。
待赵坤离去，吴风从侧门走进前厅，脸上带着一丝忧色：“东家，与百炼宗合作……是否太过冒险？司徒桀此人，恐非善与之辈。”
韩元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赵坤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淡淡道：“吴师兄，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司徒桀是枭雄，非是蠢人。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些许恩怨，他放得下。更何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我们展现出的实力和潜力，已让他意识到，继续为敌，代价他承受不起。此刻递过去一根合作的橄榄枝，既是给他一个台阶，也是为我们争取更多发展的时间和空间。至于合作是否可靠……待我们实力足够时，规则由谁制定，还未可知。”
吴风细细品味着这番话，心中渐渐明了。东家看的，远比他要远。
……
百炼宗密室内。
司徒桀听着赵坤的汇报，枯长的手指紧紧抓着乌木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公开道歉，五千灵石！每一条都像是在割他的肉。
然而，当听到韩元昊最后关于“合作”与“高品质流火金精”的提议时，他眼中的怒意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算计所取代。
他沉默了许久，密室内只有他手指敲击扶手的“笃笃”声，如同催命的更鼓，敲在赵坤心上。
“此子……所图非小啊。”良久，司徒桀沙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丝忌惮，“他能找到那条隐秘矿脉，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研制出那等监控法器和优化技术……背后若无人，其本身便是惊世之才。”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赵坤：“他说的合作，你怎么看？”
赵坤小心翼翼地道：“长老，若他真能稳定提供高品质的流火金精，对我宗而言，确是解了燃眉之急，甚至……更上一层楼。只是，此人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防？自然要防。”司徒桀冷哼一声，“但眼下，继续斗下去，于我宗已无益处。反而遂了其他几家看笑话的心思。”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答应他。”
“长老！”赵坤虽然料到可能会妥协，但没想到司徒桀如此干脆。
“公开致歉一事，措辞可稍作修饰，但必须明确是吾等失察。五千灵石……给他！”司徒桀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至于合作细节，日后再慢慢磋商。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拿到他手里的资源！”
“是！属下明白！”赵坤躬身领命，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总算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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