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荒野中的火星,微弱而短暂。胡老扁队伍接生救人的事迹,以及他们携带药品物资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混乱的区域不胫而走。这并未带来更多的追随者,反而引来了真正的恶狼——一支约百人的日军扫荡分队,携带着掷弹筒和轻机枪,正沿着他们行进的路线,如猎犬般追踪而来。
最先发现敌情的是外围警戒的老兵。急促的哨声和示警的枪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也让整个营地瞬间从短暂的休憩中惊醒,陷入战斗前的死寂与紧绷。
“鬼子!数量不少!有重武器!距离不到五里!”负责侦察的老兵连滚带爬地冲回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绝望。
五里地,对于机械化的日军而言,转瞬即至。营地内,妇孺的哭泣声、伤员的挣扎声、以及人们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恐慌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胡老扁站在营地中央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目光如电,快速扫过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扫过那些几乎无法行走的重伤员,扫过紧紧跟在自己身旁、脸色发白却强行镇定的苏暮雨。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却没有丝毫慌乱。越是绝境,他越是冷静。
“刘兄!”他看向刘军医,“你带所有能行动的弟兄,依托前面那片乱石岗和废弃的矮墙,构筑第一道防线!尽量拖延时间!”
“能走的轻伤员,拿起能用的武器,跟刘军医去!”
“其余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立刻向西南方向的野狼峪转移!不要带多余的东西,只带粮食和救命药材!快!”
野狼峪是前几日探路时发现的一处险要山谷,入口狭窄,易守难攻,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命令下达,人群如同炸开的蚁窝,在绝望中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能战的老兵和轻伤员在刘军医的带领下,红着眼冲向乱石岗,迅速利用地形构筑简易工事。妇孺和重伤员则在胡老扁弟子的组织下,搀扶着,背负着,哭喊着向西南方向涌去。
“暮雨,你跟大队走!”胡老扁一把抓住苏暮雨的手臂,语气急促而严厉。
“不!”苏暮雨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倔强得像头小兽,“我是医生!前线需要医生!我跟你在一起!”
“胡闹!”胡老扁第一次对她动了真怒,“你去能做什么?流弹不长眼!”
“我能救人!能包扎!能给你当助手!”苏暮雨毫不退让,紧紧抱着她的药箱,仿佛那是她的武器和铠甲,“你说过生死与共!你在哪,我在哪!”
看着她眼中那不容更改的决绝,胡老扁知道,再争论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他重重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拉近,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跟紧我!寸步不许离!”
“嗯!”苏暮雨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日军的尖兵已经出现在视野尽头,伴随着歪把子机枪特有的、如同撕布般的扫射声,战斗瞬间打响!
“砰!砰!哒哒哒——!”
子弹如同飞蝗般射来,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泥土翻飞。刘军医率领的老兵们依托地形,用简陋的步枪和几挺缴获的轻机枪顽强还击,试图阻滞日军的推进步伐。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惨叫声被更猛烈的枪声淹没。
胡老扁拉着苏暮雨,伏在一堵矮墙后。他手中端着一杆三八大盖,眼神锐利如鹰。他没有盲目射击,而是凝神静气,将“观微”之术运用到了极致。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延伸向战场,感知着日军火力的分布、士兵的移动轨迹,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那些最具威胁的机枪手和掷弹筒兵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
“砰!”他扣动扳机,一个正试图架设掷弹筒的日军曹长应声倒地。
“砰!”又一个机枪副射手被他精准点名。
他的枪法并不花哨,却极其有效,每一颗子弹都像是长了眼睛,专挑日军的要害和技术兵种下手,极大地缓解了正面防线的压力。
苏暮雨则在他身后,冒着横飞的弹雨和四溅的碎石,匍匐前进,为身边受伤的士兵进行紧急包扎止血。她的手很稳,动作飞快,磺胺粉、止血带、绷带……在她手中发挥着最大的效用。她没有尖叫,没有哭泣,只有紧抿的嘴唇和专注的眼神,仿佛周遭的地狱景象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有需要救治的伤患。
一枚掷弹筒发射的榴弹落在不远处爆炸,巨大的气浪将矮墙震得簌簌落土,一块尖锐的弹片擦着胡老扁的额角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老胡!”苏暮雨惊叫一声,扑过来用手帕按住他的伤口。
“没事!”胡老扁一把推开她的手,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前方,“注意隐蔽!”
日军的攻势异常凶猛,火力完全压制了刘军医他们。防线在不断后退,伤亡急剧增加。眼看就要被日军突破,一旦被近身,后果不堪设想。
“手榴弹!集中投掷!”刘军医声嘶力竭地吼道。
幸存的老兵们奋力将仅有的十几颗手榴弹投向日军密集处。连续的爆炸暂时阻滞了日军的冲锋,但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招来了更猛烈的报复性射击。
“刘军医!”一个士兵凄厉地喊道。
胡老扁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刘军医胸口绽开一团血花,整个人向后倒去。
“老刘!”胡老扁目眦欲裂。
防线,崩溃了。残存的士兵开始被迫向后溃退,日军嗷嗷叫着冲了上来,刺刀在朝阳下闪着寒光。
“撤!快撤!交替掩护!往野狼峪撤!”胡老扁厉声吼道,同时一把拉起苏暮雨,对着还在抵抗的士兵们喊道:“跟我断后!”
他知道,必须有人留下来挡住追兵,否则所有人都得死。
他和几个自愿留下的老兵,利用最后几处掩体,拼死阻击。胡老扁手中的步枪几乎打红了枪管,他的神识运转到了极限,每一次射击都精准地放倒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日军。苏暮雨则伏在他脚边,用一支捡来的手枪,笨拙却坚定地向靠近的敌人射击。
生死,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简单,又如此沉重。
“暮雨,怕吗?”胡老扁换弹夹的间隙,嘶哑着问道。
“跟你在一起,不怕!”苏暮雨的声音带着喘息的颤抖,却没有丝毫犹豫。
一枚手雷滚到了他们掩体附近!
“小心!”胡老扁想也没想,猛地将苏暮雨整个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住她。
“轰!”
爆炸的气浪和破片席卷而过。胡老扁只觉得后背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痛传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闷哼一声,强行咽了下去。
“老胡!”苏暮雨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震动和瞬间的僵硬,惊恐地喊道。
“没事……快走!”胡老扁撑起身子,背后火辣辣地疼,估计嵌入了弹片。他拉起苏暮雨,一边向后射击,一边踉跄着向野狼峪方向撤退。
另外几个断后的老兵为了掩护他们,全部倒在了日军的刺刀和子弹下。
当他们终于退入野狼峪那狭窄的入口时,身后追击的枪声渐渐稀疏,日军似乎也忌惮这易守难攻的地形,没有立刻强攻,而是在谷外停了下来,远远地进行火力侦察。
谷内,惊魂未定的人们看着浑身是血、相互搀扶着走进来的胡老扁和苏暮雨,如同看到了归来的守护神。但看到胡老扁背后那一片模糊的血肉和苍白的脸色,所有人的心又揪紧了。
“师父!”
“胡神医!”
众人围了上来。
胡老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他看向苏暮雨,确认她除了惊吓和些许擦伤外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他目光扫过谷内惊惶的人群和仅存的十余名伤痕累累的士兵,心沉似铁。
清点人数,原本百余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不足六十,其中大半是妇孺,能战者已寥寥无几。药品在突围中丢失大半,粮食也所剩无几。他们虽然暂时躲入了这绝地,却也成了瓮中之鳖。日军只需封锁谷口,困也能把他们困死。
“清理伤口,统计伤亡,清点物资。安排岗哨,警惕鬼子夜袭!”胡老扁强撑着发布命令,声音嘶哑却依旧稳定着人心。
苏暮雨不顾自己的疲惫,立刻拿出药箱,坚持要先为胡老扁处理背后的伤口。当她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衫,看到那一片血肉模糊、深深嵌入数块弹片的创伤时,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别哭……皮外伤……”胡老扁趴在临时铺就的草铺上,忍着剧痛,反过来安慰她。
没有麻药,没有手术器械。苏暮雨只能用烧酒简单消毒,然后用胡老扁药箱里最细小的柳叶刀和镊子,咬着牙,一点点为他取出弹片。每取出一块,胡老扁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痉挛一下,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但他硬是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苏暮雨的手在颤抖,心在滴血。她知道这有多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作尽可能轻柔、迅速。当她终于将所有看得见的弹片取出,敷上胡老扁特制的金疮散,并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好时,几乎虚脱。
胡老扁也因为失血和剧痛,意识有些模糊。
夜幕降临,野狼峪内寒气刺骨。人们挤在一起取暖,压抑的哭泣声和伤员的呻吟声在谷中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苏暮雨紧紧抱着胡老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有些发冷的身体。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苍白的脸,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她怕失去他,怕这乱世刚刚赐予她的温暖,转瞬就要被夺走。
“老胡……坚持住……你说过要护我周全的……你不能食言……”她将脸贴在他冰凉的额头上,低声呢喃,泪水无声滑落。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呼唤,胡老扁缓缓睁开眼,眼神虽然疲惫,却依旧深邃。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别怕……死不了……”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们……还没看到鬼子被赶走……还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我舍不得……”
苏暮雨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用力点头。
谷外,日军的篝火隐约可见,如同围猎的狼群的眼睛。谷内,一对乱世鸳鸯,在生死边缘,紧紧相依。
生死与共,不再是誓言,而是此刻正在经历的、血淋淋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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