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风在夜间格外锋利,像是从山石缝隙里磨出的刃,一层层掠过军旗、松木与岩壁,把整个山谷都撕成阴暗而紧绷的纹理。
萧天临被赤金骨的光芒笼罩时,阵中的震响已猛然收敛。
那些原本失控的纹路像是被无形之手一把按住,骤然静止。
云罗从阵外望去,只能看到萧天临被金红色的光罩包围,如陷光海深处。
“天临!”
她忍不住再次呼喊,声音带着焦虑,又急又碎。
可那光芒隔绝了一切回应。
赤金骨缓缓悬浮在他的眉前,那道跨越千年的低语像沉入血脉的冷铁,让人不寒而栗:
——“吾未死……谁敢夺?”
那不是人类的声调,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深邃的存在发出的意念震颤。
它不是以语言沟通,而像是以“意志”压入他心底。
萧天临指尖微震,却仍盯着那块骨——
那股力量,既像在试探他,又似在从他身上寻找某种答案。
“我来此……不是为夺。”
萧天临沉声开口。
“是因为你若暴走,会毁此地千万生灵。”
赤金骨的光芒跳动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短暂的沉默。
下一瞬,一段断断续续的意识碎片涌入萧天临脑中:
——喧嚣的战火
——刀斧相击的响声
——秦军如山崩般冲阵
——血流入河,成天色皆暗
那是古秦最后一位战皇的记忆。
在无数碎片的最深处,有一抹血光骤然绽开:
那位被后世尊为“秦皇”的战王,在临死前将赤金骨封入大阵,而那阵法……正是为了不让他死后的力量被任何野心者利用。
“你……”
萧天临深吸一口气,
“是在守护你的族。”
赤金骨光芒一震,阵心内的压迫骤然缓了半寸,仿佛承认了这一点,却仍旧带着锐利的戒意。
但就在萧天临试图再进一步沟通时,外围突然传来一声沉低而急促的号角。
云罗心中一紧:“不好!周军到了!”
紧接着,是铁甲的摩擦声、战马奔踏的震动。火把从山道上铺陈下来,把山谷外照得明亮。
随着军阵展开,一名披重甲的将领骑马迫近,声如击钟:“奉王令——秦岭封山!擅入者斩!楚国、秦地私兵皆押回审讯!”
他的声音刚落,一片混乱的影子从谷外被周军驱赶出来——
楚影部残余几人,金面祭司负伤被缴械,一些秦地死士也被压制在地。
云罗忍不住皱眉:“王室反应怎么这么快?”
而那名周军将领在看到阵心光芒后,眼中寒光一闪,立刻举起手:
“弓上弦!阵中之物与阵中之人,一并拿下!”
云罗大惊失色:“他要射天临!?”
那一瞬间,整个谷口紧绷如弦。
箭矢纷纷拉满,火光照出一张张冷硬的脸。
萧天临也感受到外界的杀意。
赤金骨在他面前微微偏转,像是感知到威胁,光芒陡然变得更冷、更危险。
“住手!!”
云罗怒声大喝,身影闪入周军阵前,挡下了为首军士的弓矢,
“你们连阵中是什么都不问,就想射人?成王到底给了你们什么令!”
为首将领冷冷望她一眼:“关你何事?此地属周庭重禁——任何涉禁者皆当先斩后验!”
“他是周公府下令调查的人!”云罗怒道。
将领眼中杀意不变:“周公府已非今朝权决之本。”
这句话,让云罗心头一沉。
周室内部……又变了。
而此刻,阵心中的萧天临突然感到赤金骨的情绪激烈震荡——
它察觉到杀意,正在准备反击。
若让它发作,整片秦岭将被毁成废土!
萧天临立刻抬手按住骨片:“住手!这些人与你无关!”
赤金骨的光芒剧烈跳动,仿佛是嘲讽:
——“弱者……挡不住。”
下一瞬,它骤然扩散出金红色的锋芒。
阵道复活!山石颤鸣!
外面所有周军都骇得纷纷后退。
云罗看向阵心,浑身发冷。
——赤金骨要把整个谷口吞掉。
萧天临深吸一口气,眼中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狠意。
“我说了——你若杀人,我就毁你。”
赤金骨光芒一顿,仿佛被狠狠拽住。
但阵纹仍在暴走。
外界箭矢即将倾泻。
秦岭山风在这一刻变得像是刀剑般刺耳。
萧天临咬紧牙关,向赤金骨伸出自己的左手:
“那就赌吧——
你若信我,便随我;
你若不信……今日同碎。”
赤金骨的光突然收缩。
阵心……沉寂。
像在凝视他。
像在思考。
云罗屏住呼吸,周军也暂时停止动作。
整个山谷的风声都像被按住。
下一瞬——
赤金骨化作一道血金长线,猛然刺入萧天临掌心!
他的身体狠狠一震,鲜血飞溅。
云罗惊叫:“天临!!”
但萧天临没有倒下,只是深深站住,握紧拳。
赤金骨……消失在他掌中。
——它认了他。
山谷四周的阵纹轰然熄灭,全部碎成沉灰。
周军震惊得呆在原地。
而萧天临抬头,眼中像有一道沉金色的光芒闪过。
风声完全停下。
周军将领喃喃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他……他刚才……与那骨……合……”
云罗冲到萧天临身侧,托住他的肩:“天临,你怎么样?”
萧天临却看向更远的方向,目光深沉而冷。
“我没事……但周室的问题,恐怕才刚刚开始。”
周军尚未恢复反应,已经有暗影从谷外悄然逼近。
不仅是周军。
楚国、秦地、齐国、晋地……更多的暗探正在围拢。
他们都知道——
这一夜,权力重新洗牌。
而萧天临手中的赤金骨,
足以让整个天下的目光全部落在他身上。
周军的火把在谷口重新聚拢的时候,空气中已经没有半点先前的躁乱。
没有阵纹震动,也没有金红光芒冲天。
世界仿佛在赤金骨认主的瞬间,被重新按回现实。
但所有人心里都知道——
那只是表面的寂静。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云罗从萧天临掌心的血迹上抬起视线时,他的目光透着强压着的痛感,却意外地平稳。
他那只被骨刺入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是握住了某种力量,也像是承受着无法化开的重量。
“别压着不吭。”云罗低声道,语气里透着担忧,“你现在的血气紊乱得不像话。”
萧天临摇摇头:“我无事。”
话虽如此,可他掌心的血还在往外渗。
赤金骨隐没之后,似乎在与他的血脉进行某种“重塑”,每一下脉动都让他眉心微颤。
周军将领见他未倒,心中愈发忌惮,马背上一时不敢上前,只远远地拱手:
“萧大人……阵中之事,需回王庭问审。还请随我回营。”
这话表面客气,实则逼迫。
云罗眉头瞬间冷了:“他刚救了你们全军的命,你们就要立刻押人?周室的规矩是变成这样的吗?”
那将领脸色一沉,但终究没有反驳,而是死死盯着萧天临的左手。
他并不知道赤金骨到底是什么,可刚才那一瞬的景象,让他本能感到恐惧。
萧天临看着围拢的军阵,忽然轻声道:“你们现在,不该带我回王庭。”
“嗯?”将领一愣。
“因为你们王庭……”
萧天临望向更北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
“今晚可能要出事。”
风在这句话落下时吹得格外冷。
云罗脸色微变:“你是指——”
“宫中的政令前后不一,周公府的印令被拦截,军将行事却引用‘禁令新条’……”
萧天临抬眼,望向对方,“你们这些前线军士,恐怕还不知道后方已经乱了。”
那将领心头大震:“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萧天临没有回答,而是缓缓伸出还染血的左手。
指尖凝起一缕金红色的微光。
“因为赤金骨,在与你们靠近的每一寸空气里……都闻到了不对劲的气息。”
那将领倒吸一口凉气。
周军一片哗然。
云罗则明白了:
赤金骨在融入萧天临血脉后,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感知”,不仅能探阵,也能捕捉到某些强烈的、涉及权势杀机的气息。
若赤金骨察觉到的是真的,那意味着——
王城中,必有人正在动手脚。
将领的额角渗出冷汗:“宫里……宫里到底出了什么?”
萧天临沉声道:“我若随你回去,你们只会死得更快。”
这话一出,全军骤寒。
云罗目光下意识扫向远处山道。
那边似乎有影影绰绰的暗线正快速逼近——
并不是周军的人马。
是其他诸侯派出的探子。
有人早就盯着秦岭,一旦阵中有异动,他们便立刻跟上。
萧天临的声音低沉而冷:“现在,不止你们,楚国、秦地、齐国、晋地……所有人的目光,全盯在这里了。”
云罗喃喃:“赤金骨的动静太大……任何一国都不可能放过你。”
萧天临却缓缓握紧拳:“所以我不能被周军带走。”
不然,就是一条死路,更是要将周公、将周室整个卷入风暴。
为首将领大口喘息,冷汗不断落下:“那……那你……你要我们怎么办?”
萧天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们什么都不必办。”
“今晚什么也未发生。”
“你们没见到我,也没见到阵,也没见到赤金骨 ——全部撤离秦岭,回营待命,只听正式王令,不听任何私令。”
那将领脸色惨白:“这……这是欺军之罪!”
萧天临平静地看着他:“但能活。”
沉默半刻。
那将领的喉结上下滚动,手心却不断在颤。
他不是不明白萧天临的意思。
但要他赌上性命和军律……他又有什么资格?
就在僵持间,赤金骨的金红色纹路突然在萧天临手背上一闪。
那将领吓得立刻跪了下去:“我……我明白了!!”
他猛然转身,声音嘶哑却坚定:
“全军撤!沿原道退回——秦岭今晚……无事!!”
“——是!!”
火把一盏盏熄灭,周军如潮水般退去。
谷口再次陷入黑暗。
云罗长长吐了一口气,扶住萧天临:“你……你把自己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萧天临轻声道:“能活的位置上。”
云罗怔住。
萧天临看向手心,金红光芒在脉纹间流动,像是一种沉睡的意志在与他融合。
“赤金骨认主之后,它便与我同死同生。宫里的气机波动,它比任何人都敏感。”
他揉了揉眉心:“周室内部……已经到了临界点。”
云罗忍不住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萧天临抬头,望向远处秦岭之外。
那里,灯火微弱,却连接着天下最深处的暗流。
“回王城。”
“但不是随周军回去。”
“是悄无声息地——提前一步。”
他忽然露出淡淡的笑意:
“去看看,是谁胆大到想在今晚动周王。”
云罗愣住:“你觉得……今晚就会有人动手?”
“不是觉得。”
萧天临缓缓握拳,掌心的金光如心跳般亮灭,
“是赤金骨告诉我的。”
“它说——‘夜将裂。血在宫中。’”
秦岭的风再度吹起。
这一次,带着某种预示风暴的森寒。
萧天临站起身,披上外袍,目光穿过层峦叠嶂。
“走吧,云罗。”
“我们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抵达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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