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山门有对夫妇求见您。他们想找孩子…”
“寻死魂?还是生魂?”
秋瑾画着阵符的手顿了顿,一时墨迹散开。这符,废了!
“她自个觉得孩子已死,但她婆母却说是孩子走丢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知生死了。
秋瑾心口跳了跳,语气无波道:“把他们带进来吧。”
温央出去后,秋瑾伸手抚向心口处,她刚才有了一丝不忍的情绪…
自从几日前,为北堂仲邯寻过生魂后,她时常会有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
吃糖渍梅子时,心里会有丝雀跃;清晨起床时,会有想多睡一会儿的想法。那是懒惰吗?
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情绪,但她很愿意接受它们。
………
秋瑾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手中的衣物,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这让她无波的脸上,有了一丝人气。
“梦婆大人,小女是否还活着?”
罗恒布满风霜的脸上,生出几分期许。张清莲也眼含希冀,她也是打心底里想要孩子活着。
自从孩子丢了,她日夜难安,噩梦连连。梦境中,都是小欢的求救声,声声凄厉无比。
他们徒步走了十天,才来到梦婆山,只求生能见人,死要见尸。最起码,也要把孩子带回来,入土为安。
“她已死…”
张清莲未语泪先流,用手捂住嘴,呜咽声压抑而沉闷。罗恒伸手揽住她,黝黑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温央,他们歇息好,今夜子时一到,便一同入魂。”
温央诧异的看着她,这次的死魂,不一般啊!
秋瑾面色如常,轻步离开。屋中人的悲喜,影响不了半分。
………
子时,秋瑾布置好阵法,打开往生阵,阵中躺着罗恒夫妇。
罗家村的炊烟总比别处早熄半个时辰。
小欢蹲在灶膛前吹火时,后颈突然挨了记火钳,罗老太的唾沫星子溅进灰堆:“赔钱货,连火星子都伺候不好!”
女孩缩着脖子把烫出水泡的手藏进袖管,灶台上煨着的参汤正飘出肉香——那是给城里怀了男胎的婶娘备的。
秋瑾的犀角梳划过百家衣,突然勾出根带血的发丝。
琉璃瞳中映出月夜场景:小欢赤脚蹲在溪边浣衣,脚踝锁着条浸血麻绳。
对岸飘来冥纸,罗老太正与黑袍道士比划:“八岁女娃的魂魄最补阳气...”
“大人!”温央捧着铜盆,轻呼出声。
盆中符水沸腾如血,浮出半枚刻着长命百岁的银锁——锁芯塞着张糖纸,歪歪扭扭画着三个小人。
路央看到这一幕,心下忐忑。
“温央,大人这次的死魂很不一样…”
“怕是生前受难太多,死后魂魄不散……”
乱葬岗的乌鸦惊飞时,秋瑾正掘开第七座新坟。棺中女童双手反剪,天灵盖钉着七枚桃木钉。
跟在她身后的小符灵,忽然抱住她小腿:“姐姐看,他们在玩拜堂呢!”
阴风卷着纸钱旋成喜轿,小欢的残魂正被铁链拽向棺椁。她的右手与少年尸身的左手,被金线缝在一起。
少年已去了往生路,小欢却被锁在此处。
“新娘哭,新娘笑,新娘正在睡大觉…”
远处传来稚嫩的童谣声。
秋瑾甩出红绳缠住轿帘,扯出的却不是新娘,而是个贴满符咒的陶瓮。
瓮中蜷缩着具男婴尸身,脐带连着莫梅娘的八字帖。
“竟然还是个借胎养尸局!”秋瑾震碎陶瓮,黑血中浮出罗老太的虚影:“那丫头尸体能给我养孙儿,是她的福分!丫头片子有什么用!我只要孙子!保佑保佑…保佑儿媳妇肚子里的一定要是孙儿哟。”
阵眼处的铜镜突然爆裂,映出一个月前的雨夜——罗恒回家时,正看到老母亲发火抽打小欢。
“该死的赔钱货!竟然偷吃鸡蛋!我都舍不得…你个贪嘴鬼!”
罗恒安抚好老娘,满脸无奈。
只是颤抖着将女儿推进地窖:“欢儿乖,等奶奶消气了...”
窖门落锁的瞬间,小欢攥着的饴糖粘住了袖口破洞。
往生阵启,九十九盏魂灯悬浮如星。
秋瑾割破指尖点在罗恒眉心:“想见女儿,就咽下这口悔恨泪。”
阵中幻象陡变,罗恒看见自己躲在门后,任由母亲将烧红的火钳烙在女儿背上,小欢的惨叫混着肉焦味。
而他却在城中数着铜板嘀咕:“再攒三月就能给媳妇买安胎药...”
张清莲的幻境更诛心!她接过婆婆递来的堕胎药,左手抚着肚子,狠了狠心一饮而尽。血色漫过床褥时,窗外传来小欢被罚跪碎瓷的呜咽。
张清莲的魂体看到此处,泣不成声。因为婆婆想要孙子,硬逼着她打胎,从此身子伤到了,再也不能生了!
“爹娘救救我我...”
“欢儿好疼啊…”
“奶奶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已经尽力去做事情了,我吃得很少的…”
“我想要和爹爹娘亲在一起…”
稚嫩的控诉响彻阵眼!
秋瑾的犀角梳炸开青光,梳齿化作锁链缚住恶灵:“该醒了!”
此时突生异变!
黑袍道士的招魂幡捅破阵法,九具僵尸抬着朱漆棺撞向法坛。棺中男婴尸身暴涨,口中吐出浸血铜钱:“多谢梦婆助我成煞!”
秋瑾反手将符咒拍向眉心,琉璃瞳裂出鎏金纹路:“原来是你。”
竟然是玄阴道人,师父生前说过,此人心肠歹毒,用百家童女炼尸丹续命!
秋瑾拿出她编的发傀,挥向罗恒夫妇,本来还怨气冲天的怨灵,此时流露出人类才有的依恋和委屈。
“爹爹、娘亲…”
小欢的怨灵眼神慢慢平和了,她趁机撕开道士面皮,露出底下真容。此人当年还假扮成给张清莲诊脉的游方郎中,那副堕胎药,就是他给罗老太的!
“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啊…你个挨千刀的,你就该下地狱!啊…”
“欢欢,我的儿…”
“是娘亲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就我们一家三口。我该死…是我该死…是我的懦弱害死了你!”
“为什么要带走我的欢欢,该死的人是我啊!”
张清莲突然大叫,神情悲愤,情绪已崩溃。
秋瑾视若无睹,她转头看见小欢被活埋的场景:女孩指甲外翻的双手扒着棺盖,口中还含着半块化了的饴糖。
那是他爹买给她的,她一直舍不得吃。
她被打得最狠的时候,糖被她藏在瓦罐里,埋在了院角。等她挖出来时,即使上面爬满了蚂蚁,她也没扔掉。
每日舔舔上面的甜味,然后才入睡。
冥婚当夜,她还攥着早已黏在掌心的糖纸入棺,尸蜡将纸与指骨融在一起。
接着便看到小欢的残魂在蝶群中凝实,手里还握着拨浪鼓。
这是罗恒在替人搬货时,拿到工钱给小欢的买回来的。小欢高兴了好几天,即使被奶奶骂败家。她仍旧很开心,因为是爹爹给她的礼物。
小欢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炭笔小像,罗恒在码头搬货时偷画的全家福。
脖子上的长命锁,是张清莲当掉嫁衣打的,内层还刻着经文,外面是刻着“长命百岁”。
“爹爹的眉毛像毛毛虫。”
稚语响起的刹那,尸煞轰然崩塌。
张清莲抱着虚影泣不成声,罗恒颤抖着双手抚摸着拨浪鼓。鼓面上,还粘着小欢没吃完的糖块。
若不是小欢死后,罗老太贪心,想把长命锁熔掉,经文和道士的符咒相冲,才导致锁芯生出怨灵。
但小欢到死,都不曾怨恨她的父母,甚至再看到他们时,回忆的点点滴滴都是幸福的。
秋瑾看到罗老太拿火钳烫伤小欢时,小欢昏死前看到的最后画面,还是他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朦胧中,她看见他们三个抱在一起,小欢在张清莲怀里,罗恒揽着她们娘俩。
这一刻,秋瑾生出不想去打扰他们的心思。
这就是爱吗?爱能淡化一切伤害?!
黎明前的落营山,秋瑾点燃魂灯。
“时间到了,该走了。”
秋瑾抛出往生符,血阵成型的刹那,罗恒夫妇哭得肝肠寸断。手里还举着拨浪鼓和一家人的画像。
“小欢别怕!爹娘马上就来接你回家…”
“小欢,我的儿啊…”
小欢的怨灵,露出了甜甜的笑脸,周身的黑气突然消散。她绕着父母转了几圈,最终消散离去。
“你母亲得知你弟媳此胎带毒,便与那玄阴道人合谋,用亲孙女作替死鬼。她与人给小欢结冥婚是假,将命格渡给即将要出生的孙儿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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