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年不见,小瑾儿的成长速度还真是让祖师伯惊叹啊!”谛听抚掌轻笑,戴着玄铁面具的脸转向西垂的落日。
残阳如血,给他灰袍镀上一层猩红,像极了当年东黎天牢那场焚天大火。
秋瑾心下悠悠叹了口气,稳了稳思绪。
七岁那年她通过入梦术看见的场景再度浮现:意气风发的修文太子被先帝赐毒酒时嘴角渗出的黑血,火海中那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还有他被剧痛折磨时,仍死死攥着的《山河社稷图》。
“怎么不说话?是不想和老头子说话?”谛听笑着打趣她,语气宛若一位慈祥的长者。
“祖师伯想让秋瑾说什么呢?”她忽然轻笑出声,而后狡黠看着他道:“说祖师伯为何要诈死?明明好几年,却突然又活过来?还搅得东黎——不,整个天下不宁?”
谛听突然抬手摘下面具。
秋瑾瞳孔骤缩——面具下仍然是烧伤后留下的狰狞面孔。那些如同扭曲的肉虫附在面容上,让人看得心肝都发颤。只有当事人才能深刻体会到当时的疼痛与绝望,还有那日日夜夜被厌弃被赐死的身心双重折磨。
“因为这天下病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指尖划过石案,青砖上立刻浮现出东黎七十二城的微缩光影,“诸侯割据,门阀倾轧,皇权式微。南祁年年旱涝,北祭饿殍千里,屡犯边境。”
光影变幻间,秋瑾仿佛又看见景和十八年间,流民易子而食,看见贪官用金锄头掘坟取陪葬品,看见边境将士的刀剑锈蚀成废铁。
“你师父总说梦婆一脉不得干政、参与党争。”谛听突然捏碎一座城池幻影,“可她眼睁睁看着饥民啃食梦婆山下的观音土时,不也破例布施了三日粥棚?”
秋瑾猛地站起,案上茶盏炸裂。
她想起师父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希望她能“守住本心”,可那时她不明白何为本心,只想着依山规行事即可。
“所以您就抽了我一魄,送去梦婆山?那梦婆山的罗刹呢?如今也掌控在你手中?你给衍封换魂术,让他去操控绣娘…甚至北祭皇也被换了魂!”她声音发颤,“这就是您救天下的方式?”
灰袍无风自动,谛听袖中飞出十二卷竹简,在空中拼成完整的《山河社稷图》。
每片竹简都刻着不同城池的治理方案:
“当年布利族蛊祸,当以毒攻毒——我派百名药人入滇,三年间蛊灾十去七八;
北部雪患,需借力打力——让草原各部互市制衡,比朝廷百万赈灾银更管用;
江南年年水患,我带人亲自挖沟渠蓄水,加筑堤坝…”谛听声音不疾不徐,诉说着他曾经的事迹,没有华丽的辞藻去渲染,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三百年前,大周王朝一统九州,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可如今呢?”他抬眸看向秋瑾,眼中锋芒毕露,“诸国各有心思,摩擦不断,最终承担的不还是百姓和一直守在边关将士——这样的天下,难道不该终结吗?”
秋瑾心头一震。
她不得不承认,谛听所言非虚。
东黎朝堂腐败,世家争权夺利,百姓赋税沉重。部落各族、北祭、西宁……处处都是隐患。
就算如今的周玄冕有所作为,但是景阳帝和景和帝留下的各种隐患,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整顿的。
“所以,祖师伯定要做那终结乱世之人?”她轻声问道。
谛听微微一笑,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划。“不是终结,是重塑。”
光影变幻,地图上的城池、山川开始重组,最终形成一幅全新的版图。没有国界之分,没有战乱之患,商路畅通,农田连片,百姓安居乐业。
“天下大定,并非只是武力征服。”谛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废除世家特权,减轻赋税,兴修水利,推广农桑……让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才是真正的霸业。”
秋瑾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祖师伯的宏图伟业,听起来确实令人心动。只是——”
她抬眸,眼神锐利如刀:“这霸业之下,又埋葬了多少无辜之人?”
谛听神色不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秋瑾冷笑,“那个可怜的阿鱼呢?她才七岁,就在你的阴谋下,被打断手脚,扔在山洞里等死!那些被你们操控的人呢?那些被抽魂炼魄的无辜之人呢?还有像崔静绾之流呢?”
谛听的目光微微一沉。
“牺牲,是必要的。”他淡淡道,“若能用少数人的性命,换取天下万民的安宁,这代价……值得。”
秋瑾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真是冠冕堂皇。”她嗓音冰冷,“祖师伯口口声声说为了天下,可你做的每一件事——诈死、操控罗刹、抽人魂魄……哪一件不是阴诡毒辣?”
谛听静静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
“小瑾儿,你还是太年轻了。”他摇头,“治天下,光有仁心是不够的。有时候……必须用些非常手段。”
秋瑾盯着他,忽然问道:“那我师父呢?她也是你‘非常手段’的一部分?”
谛听的眼神微微一凝。
“你师父……”他顿了顿,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复杂,“她本可以与我并肩而行,共谋大业。可她太固执,非要守着那些陈腐的规矩。”
秋瑾的心狠狠一颤。
“所以,是你杀了她?”
谛听摇摇头,语气淡淡道:“梦婆一脉的寿命,本就不长。她的死,是因为她堪破天机,生机逆转。”
秋瑾的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明白为何突然释怀了一点。
“至于你…”谛听忽然话锋一转,“我原本是见你天资聪颖,适合成为梦婆。所以才略微使计,让你师父带回梦婆山,成为梦婆一脉的传人。可惜……”
他摇了摇头,似惋惜,又似嘲讽。
“可惜什么?”秋瑾神情淡淡地问。
“可惜你和你师父一样,太过心软。”谛听轻叹,“这样的性子,如何能担得起天下重任?本以为抽你一魄,让你可以心无杂念,没有那些七情六欲缠身,顺利成为梦婆一脉中,能力最强最冷静自持的强者。”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秋瑾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她知道,今日这场对话,不仅仅是师徒之间的对峙,更是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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