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七岁的钟秋禾端坐在书案前,小手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兰亭集序》。她的手腕极稳,笔锋转折间已见风骨,完全不像个孩童的手笔。
“这一捺,再重三分。”
身后突然传来温润的嗓音。钟秋禾头也不回,手腕微微一沉,墨迹顿时力透纸背。
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肩后伸来,指尖点了点宣纸右上角:“整体不错,但这里太满了。”
钟秋禾这才仰起小脸,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很快又恢复寻常。
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快速收敛神色喜好和表情。
“师父,”她眨眨眼,“您不是说今日要去国师府吗?”
谛听——如今已摘下面具的男人面容清俊,只是右眼周围仍残留着淡淡的疤痕。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笑道:“这就走。你把这篇临完,下午白煦师伯来教你药理。”
“又要背《本草纲目》啊...”钟秋禾小脸一垮,但很快又眼睛一亮,“那晚上我能练金针吗?”
谛听失笑:“先把药经背熟。记住,金针本是救人之物。”
“知道啦——”小姑娘调皮地拖长声调,“太夫用金针救人,我用金针...”
她突然闭嘴,偷偷瞄了师父一眼。
谛听似笑非笑:“嗯?用什么?”
“…..防身。”钟秋禾吐了吐舌头,赶紧低头继续写字。
谛听摇摇头,转身离去。
走到院门时,他回头看了眼那个认真临帖的小小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七年前那个雨夜,他从重奎手中接过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婴时,便是想要会将她培养成如今这般模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骑射武艺...他倾囊相授,唯独那手金针暗器的功夫,是这孩子自己悟出来的。
有一次他偶然发现,六岁的钟秋禾能用金针射中三丈外的苍蝇。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命运嘲弄的微笑。
国师府内药香缭绕。
盘罗国师躺在榻上,原本仙风道骨的面容如今枯槁如柴。
听见脚步声,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慰。
“你来了?”他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谛听快步上前,眼中闪过难过的神色,他单膝跪在榻边:“师父。”
若没有他当初冒险将他拖出天牢的火海,哪里有他站在这里的机会。
这些年,盘罗国师对他爱护有加,让他心中的怨愤消散许多。
盘罗艰难地抬了抬手,谛听立刻握住那只枯瘦的手。老人的手冰凉得可怕,仿佛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白煦...来了吗?”盘罗国师喘息着问。
“师兄去取药了,马上就到。”谛听低声道,另一只手已搭上老人的脉搏。
脉象如游丝,时断时续。谛听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显,只是轻声道:“师父别说话,我为您行针。”
“不必了...”盘罗国师摇摇头,“老夫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从他下定决心要把那个“天下共主”拖出天牢时,他便卜测到今日。
逆天改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如今只不过是折损些寿元,让他多活这些年,已是大幸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煦——国师府大弟子,一个面容俊美,冷静自持的男子,此刻却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个玉盒。
“师父!师父!弟子取来九转还魂丹了!”
盘罗国师虚弱地笑笑:“傻孩子...这东西...救不了要死的命。”
白煦跪在榻边,眼圈通红:“总要试一试...总要试一试……师父,你吃了它!你吃了它,好不好?”
盘罗国师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递过来的九转还魂丹。
“你们两个...”盘罗的目光在两位弟子之间游移,最后停在谛听脸上,“听儿...为师有话说。”
谛听上前,握紧老人的一只手:“弟子听着。”
“我要把国师之位...传给你。”盘罗国师一字一顿道。
白煦浑身一震,眼神闪烁着理所当然神色。随即便立刻俯首:“弟子谨遵师命。”
盘罗看向大弟子,眼中满是慈爱:煦儿...你不怨为师?
白煦抬头,眼中含泪却带着笑:“师父明鉴。论才学、论德行,师弟都胜过弟子百倍。更何况...”他顿了顿,“弟子与师弟,本就亲如兄弟。”
谛听深深看了白煦一眼。
八年前他初入国师府时,这位大师兄就是第一个对他展露善意的人。
半年后的某个深夜,白煦在他房中放下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修文太子最喜欢的龙井。那一刻,他们就心照不宣了。
盘罗似乎松了口气,又看向谛听:“听儿...为师知道...你在外面...养了个小姑娘...”
谛听身体一僵。
老人却轻轻笑了:“那孩子...叫秋禾是吧?好名字...金秋之禾,当有硕果...”
“师父,我...”
“不必解释。”盘罗打断他,“为师只问你...可会因私废公?”
谛听毫不犹豫:“不会。”
“可会...滥杀无辜?”
“不会。”
“可会...忘记心怀天下四字?”
谛听沉默片刻,轻声道:“永远不会。”
盘罗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的手突然用力反握住谛听的:“ 听儿...金针能救人...也能杀人...但那孩子...还小...”
谛听心头一震。
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
“为师只望你...”盘罗的声音越来越弱,“在谋划那些事的时候...也想想自己...你这一生,前二十年太累了。中间二十年…太苦了...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开心更轻松些。”
一滴泪从谛听眼角滑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白煦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当夜,盘罗国师仙逝。
谛听站在国师府最高的观星台上,任凭秋风吹乱衣袍。身后传来脚步声,白煦默默站到他身旁,递过一壶酒。
“师兄早就知道?”谛听接过酒壶,突然问道。
白煦望着远处灯火:“你指哪个?是你修文太子的身份,还是你养着钟家那个?”
谛听苦笑:“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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