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了墨的黑布，死死裹住洛阳城。
粮仓东门，静得瘆人。
只有风，贴着地面溜过，卷起枯草碎屑，打在斑驳的木门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沉得像铁块落地，一步，一步，敲在青石板路上，在夜色里荡开涟漪，又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草丛深处，三百捕快屏住呼吸。
他们的身体埋在半人高的茅草丛里，露水打湿了衣袍，冰凉刺骨，却没人敢动一下。手中的连发火铳，枪管泛着冷光，枪口对准东门方向，只等一声令下。
戴胄蹲在最前面，手指紧紧攥着刀柄，指节泛白。他的目光像鹰隼，死死盯着东门下那盏孤零零的灯笼，灯笼的光晕昏黄，在黑暗中抖个不停，映得李忠的影子忽长忽短。
粮仓后方的通道口，秦叔宝背靠着土墙，五十名精锐禁军一字排开，个个腰佩横刀，手持长戟，气息沉稳如山。他们是洛阳城最锋利的刀，今夜要斩断幽冥教的爪牙。
“时辰快到了。”秦叔宝低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身边的亲兵能听见。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虎头湛金枪，枪杆上的纹路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亮。
李忠站在东门下，手心全是汗。
他提着灯笼，手臂微微发颤，目光时不时瞟向草丛深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他是戴胄安排的诱饵，要钓黑无常这条大鱼。
幽冥教的手段，他早有耳闻。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若是露出半点破绽，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整个围捕计划也会功亏一篑。
“呼——”
风突然大了些，灯笼的火苗猛地晃了晃，险些熄灭。李忠赶紧用手护住，指尖触到灯笼壁，烫得他下意识缩了缩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
声音从黑暗中钻出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戴胄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他抬手示意，草丛里的捕快们立刻握紧了火铳，手指扣在扳机上，只待猎物入网。
秦叔宝也站直了身子，挥手让禁军们做好准备，长戟斜指地面，刀锋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十余名黑衣人，骑着黑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夜色，直奔东门而来。
为首的人，头戴一张狰狞的黑色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寒星，透着冰冷的杀意。正是幽冥教的得力干将——黑无常。
马蹄声在东门下停下，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了个响鼻。
黑无常勒住马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门开了吗？”
他的目光扫过李忠，带着审视，像在掂量猎物的真假。
李忠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点了点头，故意装作有些紧张的样子，转身去推粮仓的大门：“已……已经准备好了，里面的守卫，我都引到西边去了。”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粮食的陈腐气味飘了出来。
黑无常的眼睛眯了眯，似乎在确认门后的情况。
他身后的黑衣人，个个手持弯刀，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动手。
“进去。”黑无常下令，声音没有丝毫犹豫。
就在黑衣人催动马匹，准备踏入东门的瞬间——
“动手！”
戴胄猛地从草丛里站起身，一声大喝，如同惊雷炸响！
三百捕快瞬间从茅草丛里冲了出来，脚步声震天动地，手中的连发火铳对准黑衣人，枪口的火光在黑暗中连成一片。
“杀！”
喊杀声四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黑无常脸色大变，显然没料到会有埋伏。但他反应极快，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指尖划过火折子，“嗤”的一声，信号弹被点燃，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天空。
红色的火光在夜空中炸开，像一朵诡异的花，照亮了半个洛阳城。
“不好！他在召援兵！”秦叔宝见状，脸色一沉，立刻大手一挥，“跟我上！别让他跑了！”
五十名禁军如猛虎下山，朝着东门方向冲去，长戟在前，横刀在后，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堵住了黑衣人的退路。
可就在这时，黑无常突然翻身下马！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在落地的瞬间，猛地将身边的一名黑衣人推向冲过来的捕快。
那名黑衣人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就被推到了最前面。
“抓住他！”捕快们见状，立刻围了上去，将那名黑衣人按倒在地。
而黑无常，则借着这个空隙，转身就跑，朝着粮仓后方的小巷狂奔而去。他的身影在黑暗中一闪，快得像一道黑影。
“别让黑无常跑了！追！”戴胄怒吼一声，亲自提着刀，朝着小巷的方向追去。
捕快们纷纷跟上，脚步声、喊杀声，在小巷里回荡。
可他们刚冲进小巷，就听到“哎哟”一声惨叫。
一名捕快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地上，紧接着，又是好几声惨叫接连响起。
小巷的地面上，竟然布满了细细的绊马索，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不少捕快被绊倒，有的摔断了腿，有的被后面的人踩在身上，一时间混乱不堪。
黑无常借着这个机会，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小巷深处，再也看不见踪迹。
“该死！”戴胄停下脚步，看着空荡荡的小巷尽头，气得一拳砸在墙上。
他转身，走到被抓住的那名黑衣人面前，一把扯下他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布满惊恐的脸，皮肤黝黑，衣衫褴褛，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流民。
那流民被按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哭着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不是幽冥教的人！我真的不是啊！”
“不是？”戴胄眼神冰冷，“那你为何穿着黑衣，跟着黑无常来这里接头？”
“是……是黑无常抓了我的家人！”流民哭得撕心裂肺，“他说要是我不按照他的吩咐做，就杀了我的老婆孩子！我没办法啊！我只能照做！大人，我真的是被逼的！”
戴胄眉头紧锁，仔细打量着流民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
他突然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好！我们中了计！刚才那个黑无常，是替身！”
秦叔宝也赶了过来，听到戴胄的话，心中一沉：“替身？这么说，真正的黑无常根本没来东门？”
“肯定是这样！”戴胄咬牙切齿，“他让这个流民假扮自己，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发射信号弹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从东门进入粮仓！”
秦叔宝脸色凝重，转头看向李忠：“李忠，黑无常跟你接头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火药藏在什么地方？”
李忠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愧疚：“他只说让我打开东门，接应他们进去搬运东西，没提火药的事。我问过他，他说到了之后自然会告诉我。”
“糟了！”秦叔宝心头一紧，“既然他没来东门，那他肯定是去了别的地方！火药的藏处，绝对不在东门附近！”
戴胄立刻下令：“所有人听着！立刻搜查粮仓的各个角落！从大门到库房，从粮仓外围到内部，一寸都不能放过！一定要找到火药！”
“是！”捕快和禁军们齐声应道，立刻分散开来，对粮仓展开了全面搜查。
粮仓极大，库房一间连着一间，里面堆满了粮食，还有各种农具、杂物。捕快们手持火把，穿梭在库房之间，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
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晃动，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焦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搜查的人陆续回来禀报，都说没有找到火药的踪迹。
“大人，粮仓外围搜查完毕，没有发现火药！”
“大人，西库房、南库房都搜过了，全是粮食，没有异常！”
“大人，粮仓后面的空地也查了，什么都没有！”
一个个坏消息传来，戴胄和秦叔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会没有？”戴胄喃喃自语，“黑无常费了这么大的劲，肯定是把火药藏在粮仓里了！他想炸毁粮仓，让洛阳城的百姓断粮！”
秦叔宝也皱紧了眉头，心中暗道不好。洛阳是大隋的重镇，粮仓更是重中之重，若是粮仓被炸毁，不仅洛阳城会陷入混乱，还会影响整个中原的粮食供应，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是我们漏了什么地方？”秦叔宝沉思道，目光扫过粮仓的各个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看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慌张：“大……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戴胄立刻上前：“老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老看守扶着墙，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急声道：“大人，是……是地下粮窖！刚才我巡逻到地下粮窖附近，看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在粮窖入口处徘徊！我不敢靠近，就赶紧跑过来禀报！”
“地下粮窖？”戴胄和秦叔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怎么把这个地方给忘了！
粮仓的地下，还有好几座粮窖，是用来储存最新收获的粮食的，位置隐蔽，平时很少有人去。
“那里储存着大量新粮，要是引爆火药，整个粮仓都会塌掉！”老看守急得直跺脚，“大人，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走！”戴胄当机立断，大手一挥，“秦将军，跟我去地下粮窖！其他人继续搜查粮仓，防止还有其他埋伏！”
“好！”秦叔宝立刻点头，提着虎头湛金枪，跟上戴胄的脚步。
两人带着几十名精锐捕快和禁军，跟着老看守，朝着地下粮窖的方向跑去。
地下粮窖的入口在粮仓的西北角，被一块巨大的石板盖住，上面长满了青苔，看起来极为隐蔽。
老看守指着石板：“大人，就是这里！刚才我看到那几个人，就是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戴胄示意两名捕快掀开石板。
石板沉重无比，两名捕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石板掀开一条缝。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从缝里涌了出来，夹杂着淡淡的硫磺味。
“是火药的味道！”一名捕快脸色大变。
戴胄眼神一凛：“快，全部掀开！”
几名捕快一起用力，“轰隆”一声，石板被彻底掀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入口，下面是陡峭的台阶，通向地下。
就在这时，众人隐约听到，从地下粮窖里，传来了“滋滋”的声音。
那是引线燃烧的声音！
“不好！他们已经点燃了火药！”秦叔宝脸色骤变，“快进去！”
他话音未落，就手持火把，率先冲了下去。戴胄和捕快们也紧随其后，沿着陡峭的台阶，朝着地下粮窖狂奔而去。
台阶狭窄而湿滑，不少人差点摔倒，但没人敢放慢脚步。
引线燃烧的“滋滋”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像催命的符咒，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地下粮窖里漆黑一片，只有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粮窖极大，里面堆满了一袋袋的粮食，袋子垒得像小山一样高。而在粮窖的角落里，十几个黑漆漆的木桶堆在一起，正是火药桶！
此刻，火药桶的引线上，正冒着淡淡的青烟，“滋滋”作响，引线已经烧到了一半，离火药桶只有寸许之遥！
而在火药桶旁边，站着一个人。
他同样戴着黑色的面具，和刚才的替身一模一样，但那双眼睛里的杀意，却比替身浓烈百倍，透着一股疯狂与决绝。
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把弯刀，刀架在一名粮窖看守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皮肤，渗出了鲜血。
正是真正的黑无常！
“谁都别过来！”黑无常看到冲进来的戴胄和秦叔宝，声音嘶哑而疯狂，“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斩断引线，让这地下粮窖变成炼狱！咱们一起同归于尽！”
那名被劫持的粮窖看守，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戴胄停下脚步，举起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他看着黑无常，沉声道：“黑无常，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放下武器，释放人质，我可以向你保证，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
“公正的审判？”黑无常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刺耳，在空旷的地下粮窖里回荡，“当年朝廷杀我全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我们一个公正的审判？！”
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手中的弯刀又往下压了压，粮窖看守的脖子上，血痕变得更深，鲜血顺着刀刃滴落，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我全家上下几十口人，无一幸免，都是被你们这些朝廷鹰犬所杀！”黑无常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更显疯狂，“我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今天，我就要让这洛阳粮仓化为灰烬，让洛阳的百姓都尝尝饿肚子的滋味，让你们大隋的江山，动摇根基！”
他说着，就要用弯刀去挑那即将烧完的引线。
“住手！”秦叔宝大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叔宝突然将手中的火把，猛地朝着黑无常的脚下扔去！
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熊熊火光，落在黑无常的脚边。
黑无常下意识地抬脚躲闪，动作出现了一丝停顿。
就是这一丝停顿，秦叔宝抓住了机会！
他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冲了上去，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黑无常反应过来，想要挥刀反抗，可已经来不及了。
秦叔宝一把抓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嚓”一声，黑无常的手腕被拧断，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秦叔宝膝盖一顶，顶在黑无常的胸口，黑无常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秦叔宝顺势将他按在地上，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背，双手反剪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快！扑灭火引线！”戴胄大喊一声。
几名捕快立刻冲了上去，脱下身上的衣袍，朝着那烧得只剩下一点的引线扑去。
“噗”的一声，青烟熄灭，引线被成功扑灭。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戴胄走上前，看着被按在地上的黑无常，眼神冰冷：“黑无常，你以为这样就能报仇吗？你炸毁粮仓，伤害的是无辜的百姓，他们何罪之有？”
黑无常挣扎着，却被秦叔宝死死按住，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戴胄：“无辜？在这乱世之中，哪有什么无辜！朝廷鱼肉百姓，草菅人命，我只是在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戴胄冷笑一声，“你勾结东突厥，意图颠覆大隋，挑起战乱，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也叫替天行道？”
黑无常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戴胄见状，心中了然，继续问道：“说！户部失窃的五万两税银，被你藏在哪里了？幽冥教的其他据点，还有多少人？”
黑无常咬牙不语，脸色铁青。
秦叔宝加重了膝盖的力道，黑无常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说不说？”秦叔宝声音冰冷，“你要是不说，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黑无常挣扎了半天，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最终还是松了口，声音沙哑地说：“税银……税银藏在黄河边的废弃渡口，被我沉在水下了……”
“还有幽冥教的据点！”戴胄追问。
“据点……在洛阳城的福安客栈……”黑无常喘着气，“但你们抓不完的……幽冥教遍布天下，总有一天，我们会卷土重来，推翻你们的统治！”
戴胄不再跟他废话，立刻下令：“来人！分两队出发！一队去黄河边的废弃渡口，打捞税银！另一队去福安客栈，抓捕幽冥教的残余势力，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两名捕快头领齐声应道，立刻带着人，转身离开了地下粮窖。
秦叔宝押着黑无常，站起身，看着戴胄：“戴大人，还有一件事。东突厥与幽冥教勾结，恐怕不止是为了颠覆洛阳，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整个大隋。而且，工部失窃的青铜炮模，恐怕也和他们有关。”
戴胄点了点头，脸色凝重：“我也正有此意。黑无常，你老实交代，你和东突厥是什么关系？工部的青铜炮模，是不是你们偷走的？”
黑无常眼神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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