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稿捐赠与“平凡创新奖”的设立,如同为黎曼卿波澜壮阔的人生画上了一个清晰而有力的休止符。她将毕生商业实践的智慧结晶,连同其背后深沉的价值取向,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未来,交付给了那些在平凡角落闪耀的微光。完成这件大事后,她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外部世界的牵绊与张力,似乎也悄然松解。她不再需要去思考宏大的战略,不再需要去平衡复杂的关系,甚至不再需要刻意地去“照亮”谁。她的生命,进入了一种近乎纯粹的自然状态,一种向万物本源回归的宁静旅程。
每日清晨,当初升的朝阳将第一缕金光涂抹在云岭的山巅,驱散山谷间最后一缕薄雾时,黎曼卿便会和顾泽楷一起,穿着舒适耐磨的布鞋,手持一根顾泽楷为她亲手削制的、光滑称手的竹杖,走出“归耘居”,沿着那条他们走了无数遍的山路,开始例行的山林漫步。
这已不仅仅是锻炼身体,更像是一种日复一日的仪式,一种与这片土地的深度对话。
他们的脚步很慢,不再追求距离与速度。黎曼卿常常会在一棵熟悉的古树下驻足良久,仰头凝视它虬曲的枝干和苍翠的树冠,伸出手掌,轻轻贴合在粗糙的树皮上,感受着那下面奔流不息的生命力,仿佛在聆听一位沉默的老友诉说百年的风霜。她会蹲下身,仔细观察石缝里探出头的一株蕨类植物,或者辨认地上野兽留下的新鲜足迹,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与专注。
顾泽楷则如同一位博学而耐心的向导,随时为她解答关于植物、动物、地质的疑问,分享他所知的生态知识。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并肩沉默地走着,共享着山林间的静谧,呼吸着混合了泥土、草木和腐殖质清香的空气,任由鸟鸣与风声洗涤心灵。
在这些漫无目的、却又充满觉知的行走中,黎曼卿萌生了一个念头。她让顾泽楷帮她准备了一些特制的、防水防晒的环保材料小卡片和系带。
“我想给这些老树,还有那些不常见的有趣植物,挂上‘身份证’。”
她对顾泽楷说,眼神清亮,
“不是冷冰冰的学名牌子,而是……一种介绍,让以后来爬山的人,尤其是孩子们,能知道它们是谁,有什么故事,和我们这片土地有什么联系。”
顾泽楷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这是将知识普及与自然教育融入日常生活的极好方式。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黎曼卿筛选了云岭山林中最具代表性的树种和特色植物,并提供了准确的学名、科属、习性等基础信息。
而黎曼卿要做的,则是将这些信息,与她个人的观察、感受以及从老人口中听来的民间传说、用途结合起来,用极其简练、生动、充满温度的文字,书写在那些小卡片上。
于是,接下来的山林漫步,又多了一项充满乐趣的工作。
在一棵需三人合抱、据说已有五百树龄的南方红豆杉下,黎曼卿挂上了这样的“身份证”:
“【南方红豆杉】——云岭的‘老寿星’。生长极慢,木质坚硬。树皮可提取抗癌药物紫杉醇。请爱护它,它守护这片山林的时间,比我们的家族历史还要漫长。”
在一丛花开如飞鸟的禾雀花旁,卡片上写着:
“【禾雀花】——春天的信使。花朵形似小鸟,簇拥嬉戏。传说由思念亲人的雀鸟所化。看到了吗?它们在枝头‘啾啾’叫着春天呢。”
在一株其貌不扬、叶片却散发着特殊清香的树下,她写道:
“【黄樟】——山林的‘调味师’。叶片揉碎有香气,本地人用它来蒸鱼、祛腥。它的存在,让我们的呼吸都带着一丝隐秘的芬芳。”
她甚至为一处岩石上的地衣和苔藓也做了小小的标识:
“【地衣与苔藓】——生命的拓荒者。它们能在最贫瘠的岩石上安家,分泌酸性物质缓慢分解岩石,创造土壤。它们是这片森林最沉默、却最伟大的奠基者。”
这些带着手写温度、充满人文关怀的“身份证”,悄然出现在云岭山道的沿途。起初只是零星几张,后来逐渐增多,形成了一条独特的“科普小径”。村民们散步时,会带着孩子驻足阅读;来云岭参观的游客,也对此赞不绝口,觉得比那些冰冷的解说牌更有趣,更贴近土地。孩子们更是兴奋地沿着山路“寻宝”,争相认读卡片上的字,了解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植物邻居。
黎曼卿很享受这个过程。书写这些卡片,让她对脚下这片土地的认识更加深入、更加充满感情。她开始将每日漫步的所见、所闻、所思,记录在一个素雅的笔记本上,取名《山居笔记》。里面没有宏大叙事,只有对一片落叶纹理的描摹,对一阵山风带来气息变化的感受,对一场偶遇的松鼠行为的观察,或者是由某株植物引发的、对生命与时间的片段思考。文字洗练,意境空灵,充满了禅意与物我两忘的和谐。
顾泽楷是这本笔记的第一位读者,他常常被其中蕴含的朴素智慧与极致宁静所打动。他知道,这并非刻意为之的文学创作,而是黎曼卿生命状态最真实的流淌。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极致的平静中,投下一颗带来惊喜的石子。
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山林被洗涤得格外青翠欲滴,空气湿润,弥漫着浓郁的草木香气。黎曼卿和顾泽楷沿着一条较为偏僻、少有人至的溪谷漫步。这里的植被更为原始茂密,地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和苔藓。
黎曼卿走着走着,忽然在一处背阴的、布满青苔的岩壁脚下停了下来。她的目光,被岩壁缝隙中一丛极其不起眼的植物吸引了。
那植物叶片狭长,质地肥厚,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带着蜡质的光泽。在叶片基部,几根纤细的花葶悄然探出,顶端悬挂着几朵小巧玲珑的花朵。那花朵的颜色极为奇特,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翡翠绿的白色,花瓣形态优雅,如同用极薄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在幽暗的光线下,隐隐散发着一种清冷、幽远的光晕。
黎曼卿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从未在云岭见过如此奇特而美丽的野花。它没有张扬的色彩,没有硕大的花冠,但其独特的形态、色泽和那份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却具有一种撼人心魄的魅力。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更加仔细地观察,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美。
“泽楷,”
她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来看……这是什么花?我从未见过。”
顾泽楷闻声走来,当他看清那丛植物时,脸上先是浮现出困惑,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惊讶,最后化为了巨大的激动与震撼。他甚至顾不上回答黎曼卿,立刻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专业的放大镜和相机,如同一位发现了稀世珍宝的考古学家,屏息凝神地开始仔细观察、拍照、记录。
他的异常反应让黎曼卿更加确信,这绝非寻常之物。
良久,顾泽楷才直起身,因为激动,他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都有些发颤:
“曼卿……曼卿!你……你找到了!这……这很可能是‘玉簪兰’(此处可为虚构的珍稀兰草名,或采用真实存在的极度濒危兰草如‘鬼兰’、‘云南火焰兰’等,根据故事背景设定)!一种在植物学图谱上被认为可能已经野外灭绝多年的珍稀兰草!”
“玉簪兰?”
黎曼卿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虽然不明白其具体的学术价值,但从顾泽楷的反应和“可能已灭绝”这几个字,她已然明白其意义非凡。
“对!”
顾泽楷激动地解释道,
“它只生长在特定海拔、特定湿度、环境极其洁净且无人打扰的原始林下腐殖层或岩壁苔藓中,对生态环境要求极为苛刻!上一次可靠的野外记录,还是在几十年前!近二十年来,再无发现,学界普遍认为其野生种群已不复存在!没想到……没想到在云岭,在你脚下……”
他看着黎曼卿,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
“曼卿,这不仅仅是发现了一种珍稀植物!这更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我们云岭的生态环境,经过这些年的保护和修复,已经恢复到了足以支撑如此敏感、如此挑剔的‘环境指示物种’生存的水平!这是对我们所有努力的最高褒奖!”
黎曼卿听着顾泽楷激动的话语,再次低头,凝视着那几朵在幽暗处静静绽放、如同落入凡间的精灵般的玉簪兰。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喜悦、深深感动以及某种神秘宿命感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想起自己半生浮沉,最终回归这片土地;想起与顾泽楷在这里相守,一点点改变着这里;想起那些记录下的老人声音,那些成长起来的孩子,那些被守护的老树,那些被挂上“身份证”的花草……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热爱,似乎都在这一刻,通过这丛悄然重现在她眼前的、被认为已消失的珍稀兰草,得到了大自然最沉默、却也最庄严的回应与加冕。
她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梦一般,虚虚地拂过那翡翠般晶莹的花瓣。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顾泽楷,望向这片她深爱的、也以奇迹回报她深爱的山林,眼中闪烁着比泪水更晶莹、比阳光更温暖的光芒,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无比安详、无比满足的微笑。
自然的回归,不仅是脚步踏入山林,更是心灵与万物共鸣。而她,在这日复一日的漫步中,不仅为山林挂上了知识的标签,写下了宁静的笔记,更机缘巧合地,成为了一个生命奇迹的见证者与守护者。这或许就是自然,给予她这位最虔诚的归乡者,最丰厚的馈赠。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涅盘枭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