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的风好像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压得人喘不上气。黎鹤站在坤位上,使劲把老艺人那些活灵活现的比喻往自个儿胳膊腿里灌。
捧起刚落地娃娃的小心劲儿……
脚底下碾服刺头小子的沉实力道……
肩膀头扛起指望的可靠实诚……
他一趟又一趟地重复那三个基础动作,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后背旧伤被扯得发紧,却没像之前那样慌神……
’捧式’时,他不光想‘刚落地的娃娃’,还想起医棚里发烧的娃,手劲不自觉轻了半分;‘碾式’踩地时,想起族里干裂的田,脚根故意往下沉,震得脚底发麻,动作却比昨天稳了不止一点,连风吹动衣摆都没晃他的站姿,发力窍门的长进,带来了身子骨上的踏实感。
可他心里头却在暗暗较劲。他不光是在学那些比方,更是在盼着,盼着能再引动昨夜那微弱的流光,哪怕一丝丝也好。他想证明,那不光是手机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更是他实打实摸着的、真真切切的力气。
他专注得指节发僵,‘捧式’时故意把动作放慢半拍,眼睛却不自觉瞟向空中,盼着那缕流光再闪;‘碾式’踩地时用劲过猛,震得脚踝旧伤发疼也没停,心里头反复念着‘出来啊’,连呼吸都跟着发紧,像在跟空气较劲。
可结果,却是一片死寂。
除了筋肉因为使对劲产生的酸胀,还有动作本身带来的稳当感之外,啥也没有。没有流光,没有不一样的空气流动,更没有沈傩说的“沟通天地、引动灵性”的玄乎感觉。
一回,两回,十回……
盼头像被扎破的皮球——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旧手机壳,裂了道缝,是上次拍流光时磕的,想起昨夜那缕淡金,心里的劲一下就泄了;
烦躁翻腾时,耳边还闪过阿爷以前的话‘别光盯着天上的亮,忘了脚底下的地’,更添了几分憋闷。为啥?明明动作更准了,发力更对了,为啥反倒感应不着了?
他终于憋不住停了下来,胸口因为喘气剧烈起伏,目光投向一直静立旁边、跟石雕似的沈傩。
“为啥?”他的声儿带着压不住的不解和一丝委屈,“阿公说的法子挺管用,我的动作是不是比昨天强多了?可为啥……为啥反倒觉不着那种……‘力气’了?”
沈傩慢慢睁开眼,指尖极轻地碰了下黎鹤汗湿的衣领,冰凉的甲片蹭过湿热的布,像递来丝凉意让他冷静;目光落他攥紧的手时,顿了顿看见他手心磨的茧子,才开口:‘先歇口气,你喘得太急,心定不下来’,声儿比平时软了丝。
“样子,确实有三成五分的谱了。”她先给了句实在评价,可紧跟着话头一转,“但你可知,你刚才求的,是个啥?”
黎鹤一愣:“是……灵性?是您说的,傩舞能引动的力气?”
“是,也不是。”沈傩的目光像能穿透他皮肉,直看到他焦躁的魂儿,“你求的,是‘果’。可你却没种下该有的‘因’。”
她抬起手,指尖虚点黎鹤心口:“你刚才所有的心思,所有那所谓的‘专注’,都拴在外物上,拴在对一缕流光的追撵,拴在对证明自己的渴望,拴在对‘力气’本身的贪图上。你的心,从没真正沉进舞步里头,更没明白它后头的‘心意’。”
“可舞步不就是装力气的‘家伙什’吗?”黎鹤辩道,引了沈傩之前的话,“家伙什做好了,力气自然就该进来啊!”
“家伙什?”沈傩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好像扯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要是家伙什里头空荡荡,就算做得再完美,能装个啥?清水?好酒?还是……你自个儿都没信实的、虚飘飘的求告?”
她往前一步,无形的压力让黎鹤气儿一窒:“你问我为啥感应不着?那我问你,你跳‘立心之傩’的时候,心里头‘立’的是个啥?是立下追力气的心?还是立下证明自己的念?又或是……立下对这片地、对这些族人、对传了千年的老故事和牺牲的,敬畏和守护的志气?”
每一句问,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黎鹤心口。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个儿没话可接。他的心思,竟被瞧得透透的。
“信,不是嘴皮子功夫,不是临时烧香的求告。”沈傩的声儿低下去,却带着千年的分量,“千年前,先民跳‘立心之傩’,‘捧式’时手里虚托的是刚冒芽的谷种,‘碾式’踩的是冻硬的田埂,‘承托’时肩膀扛的是生病的娃;他们没想‘引光’,只想‘护着能活命的实在东西’,这才是‘心意’”
她看着黎鹤发懵的眼神,语气总算软了一丝,带上了一点近乎累了的耐心教导:“别再死盯着那点流光不放了。等你真明白为啥而跳,等你起舞时心思干净,只为‘敬’、为‘护’、为‘扛’,而不是为‘得’……”
“……就算没有华光异彩,力气也自然在里头。舞步跳久了,心意自个儿就灌进去了,家伙什,自然就满了。”
说完,她不再言语,重新闭上眼,好像化成了禁地的一部分。
黎鹤傻站在原地,琢磨着沈傩的话。所以他错了?他追力气本身,错了?他想证明自己,错了?
老艺人的点拨让他抓住了“样子”,而沈傩眼下的话,却指向了一个更虚乎却又顶要紧的“魂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上头好像还留着发力时的触感。家伙什……心意……
他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手心的汗蹭在衣摆上,忽然想起老艺人刻木时说的‘心要跟着刀走,不是刀跟着心跑’;好像有点懂了‘心意在前’,可‘咋让心意灌进动作’又懵了;但他摸了摸胸口的傩形玉佩,知道不能再追流光了,得先找着‘为啥跳’。
风还在吹,黎鹤默不作声地再次摆开起手式。这回,他不再刻意感应,‘‘捧式’时想起老艺人刻傩面的专注,指尖泛软,像真托着老艺人手里的刻刀,手劲轻得能觉出空气的软;‘碾式’时想起医棚族人的咳嗽。
脚踩得更沉,震得脚底发麻也没挪,像要把地踩实护着地下的族人;‘承托’时想起沈傩守祠的背影,肩膀绷直时,心口的玉佩微微发烫,像在呼应那股‘想扛’的劲,动作还是那套动作,可胳膊腿里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沉劲’,不再是之前飘着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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