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余温和昂扬的士气，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缓缓攥紧，在聚居地的空气中逐渐冷凝、沉淀，转化为一种更加沉重、更加紧绷的实质——那是大战将至的压抑。
所有的线索都已明晰，所有的准备都已就位。如今，只等待那最终时刻的来临。
黎鹤攥着阿雅截消息用的旧平板，屏幕左上角裂着道纹，‘七十二小时’几个字被阿雅用红笔圈了圈，油墨渗进裂纹里，像道血痕。
冰冷的屏幕光映着他的脸，连眼底的红血丝都看得清。他下意识摸向胸口的傩形玉佩，玉佩没有往常的暖意，反而带着点边境方向飘来的凉意，指尖蹭过玉佩‘守’字纹时，指腹还能摸到之前爬通风井磨的茧子，攥平板的手不自觉收紧，指甲抠得屏幕边缘发疼，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国际非遗审议委员会最新公告：关于‘花神祭’项目的最终审议听证会，将于七十二小时后正式召开。届时将就该项目的历史渊源、传承谱系、文化独特性等进行最终质询与裁定。】
七十二小时。
短短的三天。便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时刻。
几乎是同时，苍伯快步走来，脸色铁青，手中拿着另一份报告，是负责监控边境的守傩队员送来的。
“苍伯递来的报告纸上，灵能波动图谱画着密密麻麻的尖峰，最顶端用红笔标着‘游光活性：90%’，旁边贴着张守傩队员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失魂者拖着块花国造假的傩面碎片，脚印在泥地里排成直线，像有人用绳子牵着走。
“队员说，失魂者嘴里还念叨着‘花神祭’……”苍伯声音发颤，指节捏得报告纸发皱，连纸边都被捏得起了毛，他从怀里掏报告时，还带出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红薯皮掉在地上，他都没顾上捡。
“警戒灵纹炸了三道，烧黑的纹边沾着的头发……我认得出，是阿明家娃的，之前还跟我学过刻小傩面……”说最后半句时，他喉结滚了滚，别过脸擦了下眼。
黎鹤接过报告，指尖先蹭到报告纸上沾的泥点，冰凉的纸边刮过之前爬通风井磨出的老茧，有点痒。
看着灵能波动图谱的尖峰，他下意识摸向胸口玉佩，玉佩的凉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连呼吸都带了点冷，仿佛真闻到了边境那种“湿腐的恶意味”，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指腹在“游光活性90%”那行字上反复蹭，纸纤维都被蹭得发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无声地拍击着聚居地的屏障。
“游光……”黎鹤低声吐出这个名字。它知道申遗决战在即，它要在最后关头，施加最大的压力，里应外合，彻底压垮巫族。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聚居地。
气氛已经截然不同。没有了前几日的欢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杀的宁静。妇孺和老弱已被有序地安置到圣地最深处受到加固的庇护所。青壮年们，无论是否正式加入守傩队，都动员起来。
可以看到，年轻队员阿力蹲在道口埋灵石，手心还沾着练阵时磨的血痂，之前踩偏阵位被灵石硌的，灵石上刻的‘镇邪纹’是老艺人阿松教的，刻错了三道才刻对，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汗滴在阵图石灰线上，晕开一小片白。
阿松拄着鼓槌拐杖，用师父传的铜尺量阵眼间距，铜尺刻度磨得快看不见了，全靠手感，发现个队员把‘离’位画偏了，他没骂，只蹲下来用指腹蹭掉石灰，指尖沾着的草药汁，在地上画了个准星：“差半寸，邪祟就钻空子了。”
锻造炉那边，老铁匠把烧红的盾牌捞出来，锤头上的傩面纹砸在盾牌上，火花溅到他胳膊上，烫出个小泡也没停，只念叨‘多道纹，多道护’。
不再是打造农具，而是叮叮当当地修复着古老的兵器，或是将傩面图腾熔铸到临时打造的盾牌上。空气中弥漫着松油火把燃烧的味道、草药的苦涩味以及金属淬火的焦糊气。
一种无声的默契笼罩着所有人。没有过多的言语，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擦肩而过，都传递着同样的信息：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
黎鹤深吸一口气，将那冰冷的电子屏幕收起，转身走向傩神祠深处。
祠内，光线晦暗。沈傩立在祭坛前，周身金光凝得像层薄甲，却能看见光层里飘着细小的灰屑，是边境污秽的气息，被祂的神力挡在外面，金光每晃一下，他金甲上的‘共生’纹就亮一分，纹边却泛着淡白。
祭坛上的傩神骨泛着微光，光丝缠上沈傩的袖口，像在给他递劲。黎鹤站在旁边，胸口的玉佩突然发烫，烫得他指尖发麻，能听见玉佩和神骨之间的‘嗡鸣’像两根绷紧的弦在共振，每声嗡鸣都透着‘撑不住’的紧绷，他甚至能看见沈傩垂着的手，指节在微微发颤。
沈傩正全力以赴调动神力，金甲上的“共生”纹亮得发颤，纹边泛的淡白越来越明显，他垂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连指尖都有点发僵，每挡一次边境涌来的污秽气息，他肩线就微沉一分。
祭坛上的傩神骨光丝缠他袖口时，能看见光丝在微微发抖，像在帮他分担却力不从心。黎鹤怀里的玉佩嗡鸣时，甚至能感觉到沈傩神力的“滞涩”不是流畅的流，是’卡一下、再推一下’的硬撑。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后的宁静，往往是最折磨人心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的流逝都清晰可闻，如同战鼓的倒计时，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黎鹤闭上眼，眼前先晃出听证会的画面，长桌上摆着花国造假的‘花神祭’古籍，封皮烫着金边，国际委员的钢笔尖悬在‘通过’栏上；
下一秒画面切到边境，失魂者举着沾血的造假傩面，潮水似的压过来，最前面的失魂者是之前失踪的族里娃，脸肿得变形，却还在念叨“傩神骨……交出来”。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能感觉到身后聚居地的呼吸，老艺人的咳嗽声、锻造炉的锤声、灵纹的嗡鸣，全混在一起，像根绷到极致的弦，就等最后一声响。而它们之后，是一双冰冷戏谑、充满贪婪与毁灭欲望的眼睛。
所有线索在此汇集，所有矛盾在此聚焦。
三天。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最后的宁静沉重如铁，压在每个严阵以待的肩头。远方的恶意与近处的信念皆已绷至满弦，只待那一声惊雷，便将劈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开启无可回避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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