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时刻,定在破晓前。那是一天里最暗的时辰,也是守备最容易打盹的时候。
聚居地边缘的密林出口,寒气刺骨。九人队伍蹲在密林阴影里,暗色衣裳是用树皮汁染的,脸上的油彩是阿雅用松烟和猪油调的,防刮,蹭在树干上都不掉。
石磊背着符文布袋,袋口的绳结是苍伯教的‘死扣’,除非用巫族灵力解,否则越挣越紧,他双手护在袋侧,指节因用力泛白,连呼吸都放轻,怕震到里面的傩神骨。
阿雅蹲在最前,手里的微型干扰器亮着绿灯,指尖蹭过设备上的‘m’暗记,耳朵贴在地上听动静。没人说话,只有兵器蹭过背囊的轻响,和队员们压抑的、带着晨雾凉意的呼吸声。
每张脸都绷得铁紧,谁都明白,这趟路没有坦途,每一步都可能踩进敌人布下的死局。
黎鹤站在队伍最前面,最后一遍清点行装。手指拂过腰间温润的玉佩,又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前衣襟里那本厚册子的轮廓,像是想从这些冷硬物件上借一点力气。
黎鹤抬头望傩神祠,石阶上的沈傩裹着晨雾,金甲上凝着层薄霜,玄衣下摆垂在石阶上,沾着点祠前的柏叶。
石阶有三十三级,此刻像道天堑,沈傩站在最顶,比他高出两个身子,金色傩面的眼孔对着东方,晨光没照进眼孔,只在面具边缘描出冷硬的光边。黎鹤鞋底沾着的露水,滴在空地上‘嗒’的轻响,在死寂里格外清楚,更衬得沈傩像嵌在祠堂里的神像,连呼吸都没带起一点雾动。
沈傩。
黎鹤脚步顿了顿,对阿雅和石磊低声道:“等我片刻。”
他独自穿过寂静的空地,一步步走向那高耸的石阶。脚步声在黎明前的死寂里,格外清楚。
他在阶下停住,仰头望着那个身影。两人之间隔着几十级冷冰冰的石阶,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横着一道无形的、划开神与人的天堑。
没有话。
黎鹤不知该说什么。“等我回来”?太苍白。“请护好圣地”?这本就是他的责任。“保重”?对一位神明,似乎又显得可笑。
他发觉,所有在脑子里盘桓过的话,此刻都显得多余又轻薄。
最后,他只是深深望了一眼那金色的背影,把那份沉甸甸的托付、说不出口的挂虑、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那点依赖,都融进了这一眼里。
随后,黎鹤右手攥拳,指节蹭过胸口的玉佩,缓缓抬起叩在左胸——正好是心脏上方,《傩骨秘录》的书脊硌着掌心,疼得他指腹收紧。
他屏住呼吸,叩了三下,掌心先蹭到衣襟上的油彩,第一下叩在《傩骨秘录》书脊上,硌得掌心发疼,是磐公补的那页“开山傩”;第二下碰到胸口的玉佩,温温的,像沈傩按石柱的温度;第三下指腹收紧,指甲蹭到皮肤,疼得他睫毛颤了颤,这一下,是把“我想活着回来”的私心,也叩进了心里。动作慢得像怕碰碎晨雾里的光。
高处的身影,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沈傩没有回头。连姿态都没变。
沈傩抬起右手,金甲指节先蹭过石柱上的傩纹,千年前景气浩劫刻的,纹路里嵌着点暗红血痂,才掌心向下按去,石柱冰得像铁,他掌心却比晨雾暖,按下去时,石缝里的霜花化了圈,淡湿的掌印里,还能看见他指腹蹭下的一点血痂粉末。金甲碰石柱的轻响,像敲在黎鹤心里,也像敲在石柱的年轮里:“这柱在,祠在,我在。”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在说:“这地方在,我就在。”
无需一字,所有的承诺、所有的托付、所有的决意,都已在这片沉重的晨光里,交割清楚。
黎鹤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像把这无声的誓言也一同吸进肺腑,化成了前行的力气。他不再迟疑,猛地转身,大步走回等待的队伍。
金色的身影依旧立在石阶上,如同化成了祠堂的一部分,亘古如此。
黎鹤回到队中,目光扫过每张紧张而坚定的脸,最后望向那条隐没在黑暗林间、通往未知凶险的小路。
黎鹤转身时,眼眶发热,却不敢擦,脸上的油彩会花,只能仰头憋回去,晨雾的凉意蹭在脸上,像沈傩的掌心温度。
“走。”他嗓子沙哑,指令刚落,阿雅先窜进密林,脚踩落叶没出声,却在树干上留了个指甲刻的小傩纹;
石磊护着神骨跟在中间,布袋蹭过树枝时,他下意识用胳膊挡了下;黎鹤走在最后,回头望沈傩时,胸口的玉佩突然发烫,像被那道金色目光碰了下,才转身扎进黑暗,鞋底沾的石阶霜花,掉在林子里,没声。
他胸口的玉佩,突然微微发烫,像沈傩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进了密林。
高踞石阶之上的沈傩,直到这时,才极轻微地略侧过头,金色傩面之下,目光似追着那小队消失的方向,停留了短短一瞬。
东边,天际的青紫色终于被一缕锐利的金光撕开,黎明到了,照亮了他孤寂冰冷的金甲,却照不亮前方那条已被浓雾与黑暗吞噬的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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