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一声轰然巨震,而是无数碎裂声交织成的、令人齿酸的哀鸣。守护巫族圣地千载的“守傩阵”,那曾流转璀璨金辉、坚不可摧的光罩,此刻如遭重锤的琉璃,自穹顶始,蛛网般的裂痕癫狂蔓生,瞬布整个天幕。
下一刹,亿万光点迸溅,又骤归湮灭。
笼罩圣地的金色辉光彻底消散,末一缕符文挣扎闪烁,终归死寂。狂风卷着边境特有的、混杂腐土与腥气的寒意,毫无阻滞灌入圣地,吹得残破经幡猎猎作响,亦吹冷了每一位守傩队员的心。
短暂的、死一般的凝滞。
恍若连那些汹涌而来的失魂者,亦被这屏障骤失之景慑住了片刻。
然此寂静仅存一息。
“吼——!”
紧接着,是远比先前更癫狂、更嗜血的嘶嚎,如溃堤洪涛,自圣地四面被撕裂的缺口处汹涌灌入!失了屏障阻隔,那些目赤如血、被游光鬼疫彻底侵蚀的失魂者,似嗅得血腥的饿狼,手足并用地扑袭而来。
“阵——破了!”一年轻守傩队员声颤几不能持,手中桃木剑几欲脱手,面上血色尽失,剑柄上阿雅帮他缠的红绳被汗水浸得发滑,那是出发前约定“平安归来”的信物。
“慌甚!”苍伯嘶哑的怒吼如霹雳炸响,瞬压过现场混沌。他一把夺过身旁火把,奋力前掷,焰火破暗,暂照亮无数扭曲扑来的面孔。“屏障虽逝,尚有我等!守傩队,结阵!抵住彼辈!”
最终的号令不再是“维续大阵”,而是“结阵”、“抵住”。此意味着,自此刻始,他们须以血肉躯,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惨烈的肉搏,瞬即爆发。
刀光剑影与桃木符箓之芒,同失魂者爪牙的乌光、口中毒戾的黑气绞杀一处。利刃破腐肉的闷响、骨断的脆声、绝望的怒嚎与痛苦的哀鸣,顷刻取代先前阵法运转的低吟,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刺耳的主律。
一守傩队员方以符咒逼退当面之敌,侧翼立遭另一失魂者扑倒,锐甲狠攫其喉。旁侧同伴不及挥剑,唯合身撞去,二人滚作一团,以最原始之法扭打厮杀,指甲抠进对方腐肉,带出腥臭的血沫,自己肩头也被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防线于巨压下不断扭曲、后撤,又因某处迸发的决死反扑而暂稳。每一寸土地的争夺,皆浸透鲜血与胆气。
沈傩立于战阵中央稍后之位,此乃最后的支点。其周身散逸冰寒金辉,依旧威仪,然细观之,可见其呼吸频次较常时快了一线,覆面傩具下,唇线紧抿。每一挥袖,每一步踏,皆有磅礴神力涌出,将成片失魂者震飞、净化。
然涌来之敌过众,如无穷尽的墨色潮水。他清空一处,立有更多填上。其力于此等高强耗损下,正以前所未有之速流逝。臂甲上那道细微裂痕,似又延展些许。
“左翼!补左翼缺口!”沈傩之声透面具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肃,精准贯入即将溃散的左翼守傩队员耳中。
数名本已力竭的队员闻声,如被注入新勇,嘶吼着再顶上前,堪堪稳住建制。
沈傩目光扫过全场。苍伯挥动傩鼓时,鼓面早已被黑气蚀出破洞,阿松帮他缠的藤条斧柄被血浸得发滑,他只能用掌心老茧死死攥住。
砸碎失魂者颅脑的瞬间,二十年前护傩谱的旧腰伤突然崩裂,疼得他弯下腰,却死死咬着牙没哼一声,腰间挂的旧鼓槌晃得厉害,他抬手扶住鼓槌,像是扶住阿松的亡灵,嘶吼着再挥鼓:‘老子还能打!’ 黑血溅在他脸上,混着皱纹里的泥垢,只剩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两名年轻队员背脊相抵,一人胳膊被失魂者抓伤,血顺着袖管淌到桃木剑上,剑刃的符箓光芒因主人力竭而黯淡;另一人左腿被黑气侵蚀,每动一下都疼得发抖,却仍用身体护住同伴的侧翼。
他们腰间都别着小傩面,其中一人的傩面已被踩碎,他摸了摸碎片,红着眼吼:‘阿雅还在等我们回去!黎鹤族长还在为我们争正统!’ 话音刚落,便迎着扑来的失魂者,将桃木剑狠狠刺入其心口,自己也被对方爪牙划中胸膛,倒下时仍死死攥着傩面碎片,指节泛白。亦有人倒下,再未起身,鲜血渗入这片他们誓死守护的土地。
沈傩挥袖震飞一片失魂者时,臂甲裂痕‘咔’地又扩半寸,金色光屑顺着裂纹簌簌飘落,落在一名倒下队员的傩面之上,那傩面刻着‘护族’二字,是他亲手赠予的。傩面下的唇线抿得发白,千年记忆如潮水翻涌,千载前故人身陨的血色、醒转后族人期盼的眼神,此刻尽数交织,化作冰焰灼焚心口。
祂猛地踏前一步,神力扩散时,周身金辉忽明忽暗,竟带着一丝颤栗,那是神性与人性交织的悲愤。而此一切,皆因那窃史勾邪的伪贼,更因他自身……未能全然护住他们。
一股难言的悲怆与怒意于其胸中翻涌。千载前,他亦是如此目睹故人与敌共湮。千载后醒转,见的仍是相似景象。
岂守护必伴牺牲?岂传承总需浴血?
他猛向前踏出一步,地微震。金色神力以其为中心轰然扩散,将周匝十丈内失魂者尽数涤清,暂缓了正面的巨压。
然,更多的失魂者依旧嚎叫着自黑暗荒野涌来,仿佛无有穷尽。
狂风卷着腐土腥气灌入圣地,残破的经幡被撕成碎片,飘落在染血的土地上,与倒下队员的傩面、断裂的桃木剑缠在一起。沈傩摆出傩舞起势时,地面的鲜血竟顺着他的足印泛起微弱金光,那是族人的血与他的神力产生共鸣,如点点未熄的傩火,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味与桃木符燃烧后的焦香。
他的声音穿透嘶吼,每一个字都砸在队员心上:‘屏障可碎,血骨不折!’ 话音未落,所有残存队员皆嘶吼着扬起武器,伤口的血与眼中的光交织,在黑暗中筑起一道血色人墙。
沈傩缓缓抬双手,摆出一式古老傩舞的起势,傩面下的目光穿透混沌战场,望向黑暗至深处的某个方位——彼处,潜隐着此一切灾厄的源头,游光。
其低沉而充盈神力的声浪响彻每一位守傩队员耳际:
“屏障虽破,心壁犹存。”
“吾等身前,即是最终的界限。”
“战!”
最终的指令,不再是守御,而是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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