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山洞的黑暗,带来冰冷的现实。
玄真子率先醒来,身体如同被碾过般剧痛。血引渡厄的反噬在经脉中灼烧,但他强行压下,声音嘶哑地对角落下令:“下山。”
玉笋在寒冷与饥饿中惊醒,发现自己还活着,而那个冰冷的道士已站在洞口。她挣扎着起身,双腿麻木,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却只能咬牙跟上,与他保持着数丈远的距离。
山下的镇子在晨雾中苏醒,喧嚣而陌生。
青石板街上,路人投来各异的目光。玄真子脏污的道袍和冷峻的面容引人侧目,而跟在他身后、赤脚僧衣凌乱的玉笋,更是成了焦点。
“看那尼姑……”
“听说了吗?慈航庵那个……”
“扫地郎君……”
细碎的议论像针一样扎来。玉笋死死低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玄真子脊背绷直,加快了步伐,将她引向一家挂着“陈记当铺”招牌的店铺。
“鞋。”他停在门口,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玉笋抱紧空瘪的包袱,里面只有破旧僧衣和她那本涂鸦画册。“我……没什么可当的!”她声音带着抗拒的颤抖。
玄真子不再看她,径直走向那高耸冰冷的柜台。
当铺朝奉隔着窗口,用精明的三角眼打量着玄真子,毫不掩饰轻蔑。当那本被靛蓝布帕包裹、留有污痕的《金刚经》被递进去时,他嗤之以鼻。
“污损经卷?晦气!顶多十个铜板!”
玄真子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这经书,竟被如此践踏。
“此乃《金刚经》。纵有污损,经文不灭。岂是十文可沽?”他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
“嗤!值钱的是品相!十文,嫌少出门右拐!”朝奉像赶苍蝇般挥手。
玄真子胸膛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当。”
十个油腻的铜板被丢出。他僵硬地、一枚一枚捡起,紧攥在手心,那冰冷触感如同他沉入谷底的心。
玉笋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和掌心里少得可怜的铜钱,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凉涌上心头。
他用其中六个铜板,在街角杂货摊换了一双最小、最便宜的草鞋,粗暴地丢在她脚边。
玉笋默默捡起,在角落阴影里坐下,将冻得发紫、布满伤口的脚塞进冰冷粗糙的草鞋里。草绳磨着脚踝,每一步都疼。她系好鞋,一瘸一拐地跟上玄真子,两人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玄真子目光扫过街道,最终走向记忆中断头巷尽头的废弃土地庙——“福德祠”。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坍塌的神像蒙着蛛网,墙角堆着烂稻草。
玄真子率先走入,寻了处相对干净的角落,拂去浮尘,盘膝坐下,闭目隔绝一切。
玉笋在门口踟蹰。这就是她的归宿?与神像残骸为伴?冷风吹得她一哆嗦,她终于还是拖着脚步走进,选了离玄真子最远的角落,蜷缩在干草堆上,背靠冰冷湿壁。
粗粝的草鞋磨着伤口,胃里因饥饿和那半个冷馒头隐隐作痛。死寂笼罩,只有庙外偶尔的犬吠。
巨大的空虚和恐惧吞噬着她。她需要抓住点什么,什么都好。
手指无意识地探入包袱深处,触碰到那本涂鸦画册硬质的封面。她的心猛地一跳。
不行!绝对不能在这里拿出来!
她紧张地瞥向玄真子,见他依旧闭目如石像,一丝侥幸和冲动压倒了理智。
她飞快地抽出画册,藏在身体与墙壁的阴影夹角里,心脏狂跳。她小心翼翼地翻开。
第一页,是那个佝偻猥琐的“扫地的牛鼻子”背影,线条僵硬,充满愤懑。
她手指颤抖,飞快翻过几页。后面是更夸张的丑化:酒糟鼻三角眼的道士踩着清规锁链;肥头大耳偷吃供品;阴险狡诈递出靛蓝布帕,旁书“诛心”……
每一页都是怨毒的宣泄。此刻看来,却只剩心慌和……无地自容。尤其是那“诛心”图,与他递来冷馒头、攥着铜板的背影重叠,像重锤砸在心上。
她慌乱地往后翻,想逃离这羞耻。
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这一页,截然不同。
纸上依旧是那个道士,却是一个侧影。
线条流畅了许多,带着小心翼翼的笨拙。他微微低头,专注清扫。道袍褶皱简洁,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简单的几笔,不再冰冷嫌恶,微微垂下的眼睫透出一种近乎沉静的专注,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背景是模糊石墙,墙角几根小草。
没有文字,没有怨毒。
玉笋呆呆看着,大脑空白。她什么时候画了这个?完全不记得!
这画里透出的感觉让她心惊肉跳!这根本不是她认识的玄真子!
她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看向那个角落!他看到了吗?!
玄真子依旧闭目盘坐,纹丝不动。
玉笋剧烈喘息,死死盯着那幅画,如同盯着毒蛇!不行!绝对不能留!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颤抖的手指猛地抓住画纸边缘,用尽全身力气——
“嘶啦!”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撕纸声,在死寂的破庙里骤然响起!
几乎同时,玄真子猛地睁开了双眼!
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穿透昏暗,精准地钉在角落里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上!
玉笋如同被目光烫伤,剧烈一抖!手中紧攥着撕下的画纸,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惶欲绝的惨白!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冷风拂过她颤抖的手!
那张薄薄画纸,竟从她僵硬指间滑脱!打着转,轻飘飘地,朝着玄真子盘坐的方向飘去!
“不——!”玉笋发出短促破碎的呜咽,徒劳伸手。
纸片翻飞,最终落在他腿前沾满灰尘的地面上。
昏暗中,那缕惨淡天光,正好吝啬地照亮纸上墨痕。
玄真子的视线被牢牢攫住。
那侧影……
专注的轮廓……
简洁的道袍……
还有那双……透着沉静甚至……“柔和”的眼睛……
时间仿佛冻结。
玄真子盘坐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一动不动,只有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这……是什么?!
这画上的人……是谁?!
那荒谬的“柔和”……绝不可能是他!
一股强烈的、被亵渎的滔天怒意,如同火山熔岩轰然冲垮理智!这妖女!竟敢如此扭曲他!
他猛地抬头,眼中杀意与狂暴怒火死死钉在玉笋惨白的脸上!
然而,就在他即将厉声呵斥的瞬间——
蜷缩在角落的玉笋,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她像是被扼住喉咙,眼睛瞬间瞪大,眼珠痛苦上翻,露出骇人眼白!手猛地捂住脖子!
“呃……嗬嗬……”破碎的声音从她喉咙挤出。紧接着,一股粘稠、带着浓烈腥气的暗红色液体,猛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噗——!”
黑红的血沫,如同妖异花朵,瞬间在她僧衣前襟洇开大片刺目污迹!
玉笋身体软软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地。她蜷缩着剧烈痉挛,更多黑红血沫从口鼻涌出,染红地面。手指死死抠地,划出绝望痕迹。瞳孔涣散,只剩最后一丝惊愕茫然。
这突如其来的惨变,如同冰水浇熄玄真子的怒火!
他眼中杀意凝固,被难以言喻的惊骇取代!他看着地上瞬间被死亡笼罩的身影,大脑空白!
怎么回事?!中毒?!什么时候?!
本能快过思绪!他猛地扑跪在玉笋身边!污血浸透道袍下摆!
“玉笋!”他低吼,声音嘶哑惊惶。手指颤抖着搭上她冰冷骇人的手腕!脉搏微弱如游丝!
封穴?无用!内力压制?杯水车薪!
怎么办?!
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
一个尘封带着血色和不祥的名字,如同闪电劈开脑海!
“血引……渡厄……”
青云观秘传禁术!以施术者心头精血为引,强行逆转阴阳,渡厄续命!代价惨重!
玄真子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没有犹豫!
他猛地撕开自己前襟!露出坚实胸膛。
并拢的食中二指,指尖凝聚起最后残存、近乎沸腾的内力,带着惨烈猩红光芒,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自己左胸心脏上方一寸!
“噗嗤——!”
血肉被强行破开的闷响!
指尖深没入皮肉!滚烫的心头精血涌出!剧痛如海啸席卷!他身体猛晃,牙关紧咬,压抑闷哼,冷汗瞬间布满惨白的脸!
他强忍剧痛眩晕,染血的指尖闪电般抽出!那滴凝聚生命本源、闪烁不祥金芒的心头精血,如同活物吸附指尖!
没有丝毫停顿!他染血的指尖带着那滴沉重的精血,狠狠点向玉笋心口膻中穴!
“呃啊——!”玉笋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嘶鸣!一股庞大狂暴、带着毁灭性灼热和他生命印记的力量,蛮横冲入她濒临枯竭的经脉!
这力量是生之焰,亦是死之劫!霸道地驱赶焚烧着“三日断”剧毒!所过之处,经脉灼痛欲裂!剧毒被剥离焚烧,发出滋滋恶鬼哀嚎般声响!同时,她微弱生机被强行点燃催发!
玄真子维持点穴姿势,身体剧烈颤抖。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生命本源正疯狂流逝!注入玉笋体内!脸色灰败,嘴唇失血,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艰难。
视野模糊,耳鸣阵阵。但他不敢停!不能停!他能感觉到剧毒在节节败退!那微弱脉搏正艰难地……重新变得有力!
代价,是他的生命在飞速燃烧!
“呃……噗!”他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和暗淡金芒的暗红血液!身体剧烈一晃,点穴手指被迫脱离!
他重重跪倒在玉笋身旁,单手死死撑地,才没倒下。另一只手捂住剧痛翻搅的胸口,指缝间不断有粘稠暗红血液渗出。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
地上的玉笋,在失去外力持续灌注的瞬间,身体猛颤!那股强行催发生机的狂暴力量失去引导,在她脆弱经脉里横冲直撞!
“噗——!”一大口颜色明显变浅、但依旧腥气的污血,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玄真子染血的深蓝道袍上。
喷出这口血后,玉笋弓起的身体骤然软倒,胸口剧烈起伏慢慢平复。脸色依旧灰白,呼吸微弱,但……那令人绝望的死气,似乎被强行驱散了!微弱脉搏虽然紊乱,却顽强跳动起来!
血引渡厄……成功了?!
暂时……吊住了她一口气?!
玄真子看着玉笋胸口微弱起伏,紧绷心弦一松,随即被更猛烈眩晕剧痛淹没!他身体一软,侧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意识如同风中残烛。
破庙内,死寂重新笼罩。只有两个重伤濒危的人,微弱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交织,如同深渊边缘最后的挣扎。
而这一切,都被庙外远处,一双透过雨幕、带着残忍兴奋窥视的眼睛,尽收眼底。
静心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阴影里,脸上扭曲的笑容几乎咧到耳根。
“成了……都完了……”她低声呢喃,带着病态的满足,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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