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世上最不容忽视的号令,尤其当两副空空如也的肠胃开始齐声造反时。
废墟间的气氛,从微妙的尴尬迅速滑向纯粹的生存危机。
玉笋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眼睛却像黏在了那坛不能吃的“糖霜”上,仿佛多看几眼就能凭空解饿。玄真子强撑着最后一点体面,试图以打坐姿势调息,奈何腹中雷鸣阵阵,搅得他气息散乱,眉头越皱越紧,道冠下的脸色白了又红,竟是饿得有些发晕。
吴郎中看着这两位刚刚从鬼门关抢回来、眼看又要饿晕过去的大爷,一个头两个大。他自个儿也是饥肠辘?,但显然,找吃的重任落到了他这位唯一的“健全人”身上。
“两位……稍安勿躁,贫道这就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能果腹的……”吴郎中咽了口唾沫,认命地起身,开始在断壁残垣间翻找。
清风观和隔壁尼庵本就清贫,经历大战又坍塌,能找到吃食的希望渺茫得如同大海捞针。
玉笋眼巴巴地看着吴郎中在废墟里刨坑,每次见他弯腰捡起什么,眼睛就亮一下,发现不是吃的又迅速黯淡下去,像只被饿坏了的小狗。
玄真子紧闭着眼,努力忽略腹腔内灼烧般的空虚感,以及……旁边那道几乎要实体化的、渴望的目光。那目光让他坐立难安,仿佛自己坐着不动是一种罪过。
“咳。” 他清了下嗓子,试图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声音干涩,“吴道友,可需……相助?”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以他此刻的状态,爬起来都难,何谈相助?
果然,玉笋立刻投来一个“你就别添乱了”的眼神。
吴郎中的声音从一堆碎瓦后传来,带着惊喜:“找到了!好像……是几个烤糊了的芋头!大概是之前地火焚敌时,从厨房废墟里爆出来的!”
玉笋瞬间来了精神,竟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了上半身:“芋头?!熟的?快拿来!”
玄真子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吴郎中捧着几个黑不溜秋、大小不一的芋头跑了回来,脸上蹭满了灰,却带着丰收般的喜悦:“可惜都烤焦了,还有些沾了泥……”
“焦了怕什么!刮刮就能吃!”玉笋眼睛放光,伸手就要去拿最大的那个。
就在这时——
“阿嚏!”
玄真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他重伤初愈,身体虚弱,吹了点晨风,鼻尖痒得实在忍不住。
几乎是同一时刻——
“啊——嚏!”
玉笋也紧跟着猛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力道之大,差点把她自己掀翻回去!她茫然地揉了揉鼻子,不明白自己为啥突然打喷嚏。
两人打完喷嚏,都愣愣地看着对方。
吴郎中捧着芋头,也愣住了。这……同步打喷嚏?薛爷的粥……效果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玄真子耳根又开始发热,尴尬地别开脸。
玉笋却只是嘀咕了一句“怪风”,注意力立刻回到芋头上,一把抓过那个最大的,也顾不上脏,用僧袍袖子胡乱擦了擦表面的焦灰和泥渍,张嘴就要咬!
“且慢!”玄真子忍不住出声制止,“污秽不堪,岂可直接入口?当以清水洗净,或剥皮……”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玉笋已经“嗷呜”一口,结结实实地咬了下去!
“唔……呸呸呸!”她立刻皱紧了小脸,吐出一口黑灰,但紧接着又迫不及待地咀嚼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外头焦了……里面……里面还是软的!好吃!”
那烤芋头经过地火炙烤,又埋了半天,外皮焦苦,内里却温热软糯,对于饿极的人而言,无疑是无上美味。
玉笋吃得飞快,烫得直吸冷气也舍不得停,腮帮子很快就塞得鼓鼓囊囊。
玄真子看着她那毫无吃相可言的模样,以及沾满了焦黑和口水的嘴角,只觉得道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那东西怎能如此吃法?!
可……腹中的雷鸣再次轰响。
以及,看着玉笋吃得那么香,他口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分泌唾液。
更可怕的是,他仿佛能隐约感受到那芋头软糯温热的口感……
幻觉!一定是饿出的幻觉! 他拼命告诉自己。
吴郎中咽着口水,将剩下的两个小一些、也更焦黑的芋头递给玄真子:“道长,您也……将就一下?”
玄真子看着那黑炭般的芋头,又看看玉笋吃得香甜的样子,内心天人交战。洁癖在疯狂叫嚣,生存的本能却在步步紧逼。
咕噜噜——他的肚子发出了最直接的抗议。
玉笋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他一眼,含糊道:“唔…吃啊…愣着…干嘛…等着…喂你啊?”
这话本是挤兑,听在玄真子耳中却如同惊雷!他岂能……岂能如此失态!
他一咬牙,几乎是抢过那两个芋头,背过身去,用尽可能优雅(实则僵硬)的动作,学着玉笋的样子,用相对干净的道袍内衬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芋头表面的焦灰。
然而那芋头烤得太过,他一擦,外面焦黑的部分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勉强能吃的部分,却也沾满了布料上的灰尘。
玄真子:“……”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最终,饥饿战胜了一切。他闭上眼,心一横,张嘴咬了下去!
一股混合了焦苦、泥土和芋头本身微甜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口感粗糙,甚至还有点牙碜。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体验。
但……
饿极了的身体却诚实地发出了满足的信号。温热软糯的食物滑入空虚的胃袋,带来了最原始的慰藉。
他僵硬地咀嚼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另一边,玉笋已经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个大芋头,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上的灰,目光滴溜溜地转向玄真子手里那个只咬了一小口的芋头。
玄真子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把芋头往怀里缩了缩,警惕地看她。
玉笋撇撇嘴,小声嘀咕:“小气……”眼睛却还是盯着不放。
就在这时,吴郎中终于把自己那个最小的芋头囫囵吞了下去,缓解了部分饥饿,想起一事:“对了!之前混战,我好像看到慧明师太她们匆忙撤离时,后院那小供桌上的供品没来得及拿走!不知道还在不在!”
“供品?!”玉笋的眼睛瞬间比刚才亮了一百倍,猛地扭头看向原本尼庵后院的方向,虽然现在只剩一片废墟,“快!快去找找!”
求生的力量是无穷的。她竟然挣扎着,用手支撑,想要爬起来!
玄真子一听“供品”,眉头又皱了起来。佛前供品,岂可……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
只见玉笋手臂一软,“哎哟”一声又跌坐回去,却还不死心,竟手脚并用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爬去!动作笨拙又急切,像个饿坏了的小乌龟。
玄真子看着她的背影,那句“于礼不合”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默默地看着自己手里啃得艰难的芋头,又看看她努力爬行的样子,内心某处极其坚固的东西,仿佛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极其艰难地,试图站起身。他不能看着她一个人……爬过去。
结果他刚摇摇晃晃地站起——
前面正爬行的玉笋,也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着,腿一软,差点扑倒在地!
两人之间那诡异的“同息”效应,在行动层面再次显现!
最终,是吴郎中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一阵翻找,果然从一堆碎砖下拖出了半个被压扁的馒头,和一个干瘪发黑的苹果。
“找到了!虽然……样子不太好……”
玉笋一把抢过那半个脏兮兮的扁馒头,眼睛都在冒绿光,也顾不上有没有泥土,张嘴就咬!
玄真子看着那几乎看不出原貌的“供品”,又看看吃得“津津有味”的玉笋,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焦黑的芋头。
一直紧绷的某根弦,啪嗒一声,断了。
道心……崩摧。
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里的芋头,学着玉笋的样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用力咀嚼!仿佛在咀嚼什么深仇大恨!
焦苦味、土腥味、芋头味混杂在一起。
饿极了,果然吃什么都是香的。
去他的清规戒律!去他的洁癖!
先活下去再说!
吴郎中看着一个疯狂啃馒头,一个恶狠狠嚼芋头的两人,默默地、小口地啃着自己手里那个干瘪的黑苹果,内心五味杂陈。
这顿早饭,吃得真是……惊天动地,道心稀碎。
阳光彻底洒满废墟,照亮了狼藉,也照亮了两位曾经(自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者,为了一口吃食而彻底抛弃形象的“感人”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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